御前英勇无敌的近身护卫，多次救燕锡于性命攸关之时，明明可以凭着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享尽荣华宝贵，但她偏不。
多少权贵功勋想迎她进门，连燕锡亲自作媒都不好使。
她回答得十分干脆，“我习惯了逍遥自在，不喜那内宅的烟火气。”
谁都困不住的女子。
注定谁也得不到。
两人一个站在院中，一个坐在廊下，就那样看着对方。
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
再开口时，燕图南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嘶哑，“我现在又觉得姑娘像她。”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还有对往昔的追思，她讨厌他这样的表情。
这让她觉得十分恼火，“看来悬宁寺的架没有打完，不如我们再战一场。”
燕图南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
周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凛冽，一场大战稍触即发。
季绫悄悄拉了下季宏的衣摆，他跟季宏一样紧张，甚至，比季宏更紧张。
因为他突然想起有一年，他随着还是世子的殿下进宫见皇上。
在御花园里看到了顾玄机。
她坐在钟楼的围栏上，双腿垂在半空中，手里提着酒瓶慢慢喝着。
远远的，她看见了他们，便转身走了。
殿下站在那里，仰起头看钟楼看了很久，随后幽幽的说了一句，“她时刻都想杀我。”
回廊下的少女比顾大人年轻，但没她漂亮。
眉峰目海中却透着同样的盛气凌人，嚣张放肆。
季绫觉得心口一空，脱口而出道：“顾大人。”
这声轻唤让季宏惊了，轻斥道：“你干什么？”
燕图南的心仿佛被这一声顾大人攥紧了，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的目光不放过唐璎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但是他失望了。
回廊下的少女，仍是那个坐姿，脸上笑意未减，眼睛里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淡淡的，不带丝毫情绪。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叫顾大人了。
她是天朝一人之下的权臣，亦是江湖傍首。
一个女子，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但他知道她是如何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一步步走到那最高的地方的。
她和燕锡是真正的知己。
这个事实曾让他抓狂，甚至一度想去杀了独占她的燕锡。
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
因为那是她一心想要守护的人啊。
熟悉的称呼让唐璎笑了起来，“真有趣，我明明姓唐。”
“请姑娘恕罪，我弟弟他脑子不好使，一时说错了话。”季宏笑道：“我这傻弟弟一直仰慕顾大人的风姿，所以一时嘴快叫了顾大人的名讳，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哦？”
那一声微扬的语调让季宏心里一突，身边的季绫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紧的抿着嘴巴。
燕图南看着她站起身，从台阶上走到院子里，那里先前已经被王志诚打扫出了一大块空地。
她背着双手，来到他面前。
他是个成年男人，而她才十六岁，当她站在他面前时，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鸟雀，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揣进怀里。
一转眼，那双冷漠的眼睛又将他拉回现实。
她看着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太子殿下既然不想打架，就赶紧把这院子打扫干净离开。”
燕图南拧眉，“什么？”
她微微踮起脚尖，脸颊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今日你出现在风园，可不是偶然。”
“你敢威胁我？”
耳边的那道声音轻笑了一下，呼出的热气滑过他的耳廓，脸颊，“是啊，我就是在威胁你。”
燕图南压下心底异常的躁动，突然出手朝她抓去。
唐璎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招，双手展开朝后一掠，稳稳落在廊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果然讨厌燕家的人！”
话音落下。
唐璎整个身体绽发着一股强大的内力，朝着燕图南奔过来，两人在院中交上了手。
在悬宁寺若不是须一突然出现，她早就将他打趴下了。
现在正好，她喜欢没人打扰。
少女出招又快又狠，每一招都切中要害，若不是燕图南反应惊人，早在刚才就已经败了。
身体往后躲闪过她的攻击，燕图南微眯起眼睛。
她的身上有顾玄机的影子，所以他不愿意攻击她，但是现在看来她和顾玄机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那便不用再手下留情了。
思及此，燕图南沉住心神，全神贯注在这场决斗中。
“她真的不是顾大人吗？”季绫不错眼的看着那个跟自家殿下打起来的少女，仍旧有些不甘心。
季宏的目光也聚焦在院中的两个人身上，“你看殿下出招这么狠，就知道她不是了，如果真是顾大人，殿下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说不定人是会变的呢，当年顾大人在宫中被乱剑刺死，换了谁心中都会充满怨恨的，如果是这样，那唐二姑娘回京后所有的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虽然是在一力证明唐二姑娘就是顾玄机，但季绫的声音依旧是硬梆梆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泛着担忧和无奈。
季宏抱臂立在他身边，“我相信殿下，他说不是就不是。”
两人不再交谈。
因为胜负已分。
燕图南剪裁面料俱佳的玄色衣袍被唐璎随手捡的那片树叶割破了一道口子。
“唐二姑娘的武功真的高。”季宏打了个冷颤，“我们最好不要跟她成为敌人。”
“她说过她要杀燕家的所有人，所以我们已经是敌人了。”
季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她为什么要杀燕家的人呢？世仇？”
季绫看着他，“你去问她。”
开什么玩笑？
去问她本人，简直就是没事找死。
季宏立刻怂了，“算了，唐二姑娘应该也不会告诉我。”
燕图南低头看了一眼被割破了衣袖，“姑娘不是说要杀光燕家所有的人吗？现在为何不杀我？”
将手里剩下的树叶扔掉，唐璎淡淡说道：“自然要杀，不过，留着你还有用。”
燕图南挑眉，“何用？”
“你不是说县主之死需要一个说法吗？有你在，就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你以为我会帮你隐瞒？我是什么身份你应该很清楚吧。”
唐璎看着他，“听说当年皇后娘娘的死跟瑜贵妃脱不了干系，只是苦无证据，这些年你也一直没有抓到把柄，这次玉瑶县主一死，钟家倒台，我以为我帮了你，虽然是无意的，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说的对吗？太子殿下。”
燕图南薄唇紧呡，母亲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
当年瑜贵妃争宠，贵为皇后的母亲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一步步走向了死亡。
等到发现时，已经是药石无灵。
他确实是没有找到证据，但他总有别的办法。
这些往事让燕图南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他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不知道她下一步棋要往哪里走。
堂堂县主，她说杀就杀。
又有刑部客卿这重身份，想动她不难，但是寻常人根本抓不住她。
他很快权衡了利弊，问道：“姑娘要我怎么做？”
少女秀气的眉往上微微一挑，“把风园打扫干净，唐府主母的尸首送回她的院子，至于其他尸体仅由殿下处置，言章伯的罪行最迟明日就会散发出去，到时候，这出戏才能算是一出好戏。”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衬得精致到极致的五官呈现出一种与她杀人时完全不同的柔美来，近了看，才发现她乌黑的长发上那根玉钗上雕着一朵海棠花状，清雅秀丽。
燕图南看着她挑起的眉，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压下那种感觉，问道：“姑娘说言章伯与瑜贵妃收受贿赂，证据呢？”
“言章伯在盛京郊外有个庄子，这些年贿赂的证据做成了账本，在庄子里收着，殿下派人去取便是。”唐璎慢慢往廊下走去，上了台阶，她突然回了一下头，朝着燕图南勾起嘴角，“会有意外的惊喜哦。”
风起。
院中的榕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唐璎推门的手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院中的燕图南朝榕树顶端看去，季宏和季绫二人也感知到了危险，闪身到了主子身前。
唐璎的目光往头顶的榕树微微一瞟，淡声道：“看来这风园又要多几具尸体了。”
树叶纷纷掉落。
几道人影迎着枯叶一同落在院子里。
黑衣短打装扮，黑巾蒙面，腰间别着兵器，虎口处用针尖添彩墨绣成的袖剑纹饰。
正是千机阁的人。
唐璎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打量一番，调侃道：“玉瑶县主人都死了，还有人替她卖命，看来钱确实给得多。”
来人并不认识燕图南，但认得他腰间的紫玉白璎玉佩，“千机阁奉命来取姑娘性命，请太子殿下先行回避。”
燕图南嘴角微呡，遥遥朝唐璎看去，“无妨，我倒要看看各位到底能不能杀了她。”
他说着，走到廊下的小桌旁坐下。
“哇——”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道婴孩的哭声。
院子里的众人全都一愣。
“闭嘴！”唐璎一手压在门上，沉声道。
屋里的奶娃娃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果真不再哭了。
燕图南觉得有趣，起身推开身后的窗，见正对窗户的雕花床上，一个奶娃正从被褥里钻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黑白分明的眼睛骨溜溜的看着他，嘤嘤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把窗户关上！”
燕图南却不理会，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小孩儿，眼里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他突然一笑，“姑娘年纪轻轻，竟连孩子都有了。”
唐璎并不答话，将房门掩上，走到院子里。
千机阁的几个人就在此时突然发动，将唐璎围在中间。
对付这些人根本不用费太多力气。
但是现在这里还有燕图南，他对屋里的小娃娃表示出了很大的兴趣，让唐璎多少有些顾忌。
果然是个累赘。
她眉头微皱，早知道就不该答应须一将这孩子带下山。
“我等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还望姑娘下了九泉，不要找我们的麻烦。”千机阁的杀手来了一个开场白。
唐璎被逗笑了，眼里却是一片冰凉的湖，“放心，等我寿终正寝，会下到九泉再杀你们几回。”
千机阁的杀手都带着兵器，而且毫不吝啬的向唐璎身上招呼。
唐璎却是赤手空拳。
她轻功极高，在杀手身周游走，如入无人之境。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裙摆随风飘扬，使得在旁边观战的季宏季绫二人都有些看呆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丽脱俗的轻功。
就像仙女下凡一样。
仙女抽走其中一人的长剑，行云流水的使出一套剑法，长剑所指之处，皆是不合时宜的惨叫。
两厢对比，燕图南觉得刚才的决斗中，她并没有用全力，即使现在她也没有用。
见识过她用枯树枝杀人。
如今换成长剑，威力更甚。
杀手们倒地时，项上人头已经飞得老远。
诚如她所说，风园里又多了几具尸体，都是无头的。
她面色冷静的丢了手中的长剑，飞掠进屋，将床上的婴孩抱起来。
杀人时如同阎罗降生的女魔头，低头弯腰去抱那孩子时，动作却十分轻柔。
燕图南眸光中掠过一道暗色，见她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
他忍不住说：“这孩子当真是姑娘的心头宝。”
唐璎抱着孩子走出来，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我的儿子，自然是我的宝。”
那孩子在唐璎怀里蹭了蹭，刚才一直忍住没哭，此刻汲取了她身上的香气和温暖，嘴巴一撇，抽泣起来。
唐璎低头，纤细的手指理了理他的领口，声音并不见得有多温柔，目光却是柔和的，“别哭，娘亲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燕图南心头微动。
眼前这少女的身影与顾玄机重叠在一起，让他一时有些怔忡。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这是姑娘的弱点。”
唐璎转头看他一眼，声音又是冷冰冰的，“多谢殿下提醒。”
说完，她抱着怀里的那个奶娃出了风园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