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县主的血溅得姜氏脸上到处都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她拼命的捂着嘴,伤痕遍布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惧。
片刻后,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
又是一刀。
姜氏的头跟着滚到地上,去与玉瑶县主做伴。
她大睁的眼睛里有不甘、怨恨、惊恐,却独独没有悔恨。
唐璎轻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城防军官兵个个冷汗淋漓,他们不是没有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却从来不知道统领那把钝刀有一天敢砍下一个县主的头。
命令他这样做的却只是一个少女。
少女明明长得那样漂亮,眉眼弯弯的样子毫无攻击性,如春风般和煦,眼睛里却是地窖内藏了数百年的寒冰,被她望着时,好似浑身上下的血都被冻住了。
身上的黑色衣裙似踏夜而来的幽魂,全身散发着地狱阎王的恐怖气息,她翘腿坐在椅子上,像高高在上的王,睥睨着她的臣民和暴民。
对臣民加以安抚,对暴民赶尽杀绝!
当统领向他们走来时,官兵们一阵骚动。
有人已经跪了下来,“统领,不要挖我们的眼睛,我们保证绝对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求你了统领!我们跟着你出生入死,求你放过我们吧!不要杀我们!”
……
昔日的下属声泪俱下的哀求让王志诚举刀的手不由自主的放下,他回头看向唐璎,“大人……”
“王统领当年血洗兵部侍郎府邸时,可比现在有血性。”
王志诚一惊,“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当年先帝在位,兵部侍郎意图与六王爷联手篡位,顾大人得知先机,特命他去秘密将兵部侍郎处决。
随着先帝驾崩,顾大人身死,这个秘密也跟着永埋地下。
今天却又重被提起,而且还是一个少女。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不挖出他们的眼睛,你全家都得死。”
王志诚内心震荡,这个刑部客卿比以往的任何一代都要残忍狠毒,他毫不怀疑她的话,若自己不听她的,自己一家老小全都会死。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自己的下属。
王志诚犹豫了,拿着刀的手微微发抖,一时难下决断。
官兵里有人开始往外跑,他们知道自己绝不是统领的对手,所以不能硬碰硬。
若是跑出去,说不定能活命。
在某个人的带动下,其余的人纷纷想往外跑。
“王统领如此心软,这辈子注定只能做区区一个统领啊。”
一声叹息。
圈椅上端坐的少女突然飞掠而至,夺走他手中的钝刀。
刀锋过处,那些想逃走的官兵一一倒地。
浓浓的血雾四散开来,落在地面上,变成鲜红的血色。
少女提刀立在院门口,回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冷酷得像一尊石像,“斩草不除根,可是后患无穷哦。”
满院的尸体,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王志诚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看着那少女慢慢走回来,将刀随手插在他身边的石板上,那块石板立刻裂开一道细缝,正好与刀尖契合,纹丝合缝。
可见她武功到底是如何的厉害。
她要杀自己,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王志诚转而跪下,“求大人开恩,今日之事我绝对半个字都不敢透露出去!求大人开恩!”
唐璎看着他痛哭流涕的脸,“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也算为先帝尽过忠。”
“大人……”
王志诚哑然,这些辛秘之事她是如何得知的,他不能问,更不敢问。
少女突然说:“还有一个人。”
她走向院子那头。
钟夔倒在那里,他其实早就已经醒了,目睹了堂妹和姜氏的死法,他把眼睛死死的闭上,假装自己也已经死了。
眼睛看不见时,听觉会格外灵敏。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装死也应该装得像一点。”少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迎接他睁开的眼睛的是一把精巧的匕首。
匕首插入喉咙中,他还有短暂的意识。
用来吞咽和发声的地方感觉空荡荡的,仿佛豁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即将入冬的风灌进来,预示着今年的冬天会格外寒冷,或许会下好几场大雪。
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熄灭。
直至变得空洞、黯淡。
王志诚看着钟夔咽了气,头往旁边一偏,面向他的是睁得大大的眼睛,他有些不敢看,想起这院子里死了的这些人,终于控制不住激荡的心绪,用手捂着脸,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唐璎从怀中取出锦帕,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王统领,把这院子打扫干净再走。”
“……是。”
唐璎回身往里走,走出几步,她又停下,转过身来,嘴角牵起丝丝笑容,“看来还有客人呢,太子殿下原来喜欢偷听墙角吗?”
院墙外的燕图南微微挑眉,飞身跃上墙头。
季绫和季宏跟着跳上去,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站在墙头上,便能清楚看到院子里的一切。
只见石地板上到处都是躺倒的人,血顺着石板缝潺潺的流。
有两颗断了的头滚在角落里。
正是玉瑶县主和姜氏。
王志诚正卖力在搬运那些尸体,大刀搁在墙边,再无威风可言。
“太子殿下这么快就找来了,真是不简单。”
带笑的声音将他们的视线吸引到回廊下,粗大的廊柱旁边坐着一个少女。
黑色衣裙,如瀑的发间簪着一根玉钗,精致秀美的脸上带着笑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燕图南。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未曾照过面的黑衣少女。
六皇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生得如此明丽隽秀,让人始料未及。
正在搬运尸体的王志诚听见这声太子殿下,吓得赶紧跪下磕头,“臣王志诚磕见太子殿下!”
燕图南垂于身侧的手微微攥成拳头。
她不是顾玄机。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失望越大,心越冷。
心越冷,怒意越浓。
但他向来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此时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悬宁寺半道上的尸体,是姑娘的手笔吧?”
“有人要杀我,不见得我还要给他们收尸。”少女手支着下巴,目光冷冷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姑娘说得有理。”燕图南回视着她的目光,“今日院子里这些尸体,姑娘打算如何解释?”
唐璎目光往院子里一扫,“不过死了几个人,我需要解释什么?”
燕图南额上青筋暴动,终于不笑了,“死的是一个县主,还有城防军的官兵!”
“原来太子殿下竟是个行侠仗义之辈,失敬。不过,太子殿下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也没见出面阻止啊。”
廊下的少女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挑衅的看着墙头长身而立的男人,“在悬宁寺若不是有人拦着,我一定会杀了你。”
燕图南看着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如果不是你因为你有一点像她,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哦,这个她是谁呢?”唐璎恍然大悟,“是顾玄机吗?”
燕图南身体一怔,声音像裹了几层冰碴子,“不许你叫她的名字。”
唐璎却不生气,只是充满悲悯的看着他,“忘了她吧,顾玄机注定是你得不到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对面墙头那高大修长的身影似乎一晃,随即又直挺挺的站定,冷冰冰的说:“不关你的事。”
唐璎在心里叹息。
随即又觉得好笑。
“六年前顾玄机是怎么死的,太子殿下应该很清楚吧?”
燕图南呼吸一滞,看着唐璎道:“你知道什么?”
唐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声音漫条斯理的,“你的父亲弑君篡位,杀了多少忠臣良将,顾玄机也是死在他手里,这一切,殿下难道不知吗?”
男人的手开始发抖,整个心房似乎要炸开,痛苦与怨恨交加。
他突然跃下墙头,朝廊下大步走去,脸上神情悲愤疯狂,死死的盯着唐璎,仿佛要将她抽筋扒骨,“你知道什么!”
唐璎依旧坐在横栏上,看着满脸怒气的男人越来越靠近,嘴角微勾,“你的父亲杀了你喜欢的女人,我以为你会杀了他。”
燕图南突然顿住脚步,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身后的季宏突然冲向王志诚,一掌将他劈晕过去。
这样大逆不道的交谈自然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否则,对殿下会十分不利。
“不过他现在是皇上,你要杀他可不容易。”唐璎巡视着燕图南脸上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这些话随便传一句出去都是杀头的大罪。
她却说得这样轻松,毫无惧意。
燕图南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怒气骤减,“看来姑娘知道不少内情。”
“只要有心,总能查到一些想知道的事。”唐璎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盈盈的目光望向他,带着有意的诱惑,“你想杀他吗?”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似乎在权衡答案。
院子里一时静极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半晌,男人开口了,“想杀他的人是你吧。”
唐璎笑了起来,“不是想,是一定要杀了他。”
“姑娘就不怕我去告密?”
“你不会。”唐璎起身,从廊上跳下来,站在院子里,“因为你也想杀他。”
燕图南脸上神情未变,静静的审视着眼前这个少女。
她有一张明媚无双的脸,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足以艳压群芳,但是偏偏眉宇间用漠然和冷静堆砌出锋利的英气,即使在笑,也并不让人觉得温柔,反而有种致命的危险。
燕图南几乎可以肯定,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冷血、无情。
他自嘲一笑,“我一直以为你是她,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唐璎却并不回答他,看着晕过去的王志诚,“你们把他弄晕了,那打扫院子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季宏站在燕图南身后,呵斥道:“大胆!”
啪!
一个耳光甩在了他脸上。
太子近身护卫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人在脸上留下一个赦然的巴掌印。
燕图南反应极快,伸手想去抓唐璎,却只触碰到她衣袖的一角。
转眼,那少女已经立在先前的位置,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笑意盈盈的样子像极了王侯家的千金小姐,她看着对面的主仆三人:“太子不会管教下面的人,我就勉为其难的代你教训了。”
季宏垂头,拱手,“多谢姑娘管教。”
见他这副模样,唐璎点点头,“还算有得救。”
她说着,重新跳上回廊,在栏杆上坐下,双腿轻松的垂着,姿势十分悠闲,漂亮的眼睛瞟了燕图南一眼,“今日太子来的目的还没有说。”
“玉瑶县主的死,姑娘打算怎么向钟家交代?”
唐璎颇为稀奇的看他一眼,“钟家?今日过后,这盛京城只怕再无钟家了。”
“姑娘说的那些事是真是假无法分辨,谁会相信你?”
“你父亲信了就行。”
燕图南看着她白皙漂亮的脸,乌黑发间的玉钗显得温润可亲,但是一对上那双幽黑冷漠的眼睛,内心所有对美好的向往又被尽数打碎,徒留一地残败。
唐璎歪头看着他,“太子殿下操心太过了。”
燕图南心头猛然一震。
“你……”
顾玄机也曾这样歪着头看他,眼睛里的光芒日月都无可比拟,她对他说:“我不喜欢比我小的人。”
明明是拒绝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多了几分让人无法生出怨恨的感觉。
他据理力争,“但我总会长大。”
她却摇头,颇为惋惜的说,“可惜,我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在同一阵营。”
是啊。
身份带来的隔阂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无法消除。
她要向她的陛下尽忠,他要向他的家族尽孝。
两难全。
“世子,我这辈子是不会喜欢你的,请你另觅良缘。”她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堪称绝色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第一次,他离她这样近。
却是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