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图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吩咐道:“把这里清理干净,姜氏送回她的院子,其他尸体运到京裕大道上,做出遭遇劫匪的样子。”
季宏答道:“是,王志诚怎么处理?”
“带回去。”
“季绫去郊外钟濡涛的庄子上把账本拿回来。”
“是。”季绫回答着,又问:“是直接送到风园来吗?”
燕图南看他一眼,“你说呢?”
季绫慌忙垂首,“属下明白了,一定将账本一本不落的带回来给殿下。”
吩咐完这些,燕图南走到玉瑶县主的断头跟前,冷声道:“瑜贵妃,你可真够大胆的。”
今日风园里来去好几拨人,唐府的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傍晚时分,陈乾亲自带着人进了唐府。
门房来报时,管家王进忠正把唐俊从床上扶起来喝药,过了这么多天,唐俊的身体仍旧不能动弹,只有两个眼珠子可以自由活动。
脖子上那道裂痕已经泛起了一圈青色,像被人勒过似的。
“管家,这可如何是好?陈大人带了好些兵。”门房吓得快哭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比上回来的兵还要多。
王进忠端着汤碗,好歹镇定些,“陈大人有没有说为着何事?”
“说是要请老爷去府衙问话。”
王进忠觉得奇怪,“问什么话?”
“小的不知道,陈大人也不可能告诉小的呀。”
“你先去回陈大人,就说我马上就到。”
门房出去后,王进忠把碗里最后几口汤药给唐俊喂下去,这才收拾了一下往前厅去。
上回两人已经打过照面。
王进忠一走进前厅,便端起了笑脸,“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陈乾不想跟他整那些虚的,开门见山道:“唐大人可在?”
听见这口气,来者不善啊。
王进忠只得提着一百二十个小心赔笑道:“我家老爷这几日身子不爽,吃了药也不见好,所以一直在床上睡着,还特特跟朝廷告了假,陈大人与我家老爷同朝为官,应该很清楚才是啊。”
“唐府姨娘韦氏受伤一事,需得请唐大人随我回府衙问话,请他出来吧。”
“这……”王进忠面露为难之色,“我家老爷起不来床啊。”
陈乾眼睛一瞪,“这是什么话?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请他不成?”
天朝重刑法典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更何况唐俊只是个三品的太常寺卿,殴打良妾致其流产重伤,简直是禽兽所为。
王进忠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讪讪道:“恐怕还真得劳烦陈大人亲自去请了。”
陈乾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眼看着左都御史缉捕凶犯的七日之限明天就到头了,他今天还得来处理唐俊这档子事,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的起身,“我倒要看看唐大人到底是摆了多大的谱!”
王进忠带着陈乾以及一行官兵往书房去。
走了一段,陈乾突然问:“你家姑娘可在府上?”
虽然不明白主事大人何故会问起府上的姑娘,王进忠老实答道:“回陈大人的话,我家姑娘一直在府里养病。”
“哦?病了?是什么病?”
陈乾捋了捋胡须,心想前几日见着还精神着呢,那位叫唐璎的姑娘。
自然是被二姑娘折腾出来的病。
别说主子,就连他这个下人看着二姑娘都怕得恨不得掉头就走。
王进忠低头,谦卑的回道:“这个姑娘家的毛病,说出来恐污了大人的尊耳。”
陈乾哦了一声,不再往下问。
“陈大人,书房到了。”王进忠推开书房的门,请陈乾进去。
进了门,陈乾打量了书房片刻,长案书柜,是正三品京官该有的模样,书房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他点点头,看来唐俊是真的病了。
“我家老爷就在内室。”
陈乾背着双手走进去,看见床上的唐俊时吓了一跳。
半个月前两人还遇到过一次。
虽然只是泛泛之交,但到底也有同袍之谊,看着形容枯槁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岁的唐俊时,陈乾心里不免一阵叹息,“你家老爷这是怎么了?”
王进忠一脸悲戚,半真半假的说道:“不瞒陈大人,我家老爷已经病了多日,瞧了无数大夫,都是开几副药就走,本想去请宫中的太医来给诊治诊治,但老爷说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就一直这么耗着。”
陈乾叹息一声,靠近床边,“唐大人,唐大人。”
床上的唐俊眼睛是睁着的,但是却并不回话,只有那双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整个身体微微发抖,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嚎叫的声音。
“你家老爷病了,却是连话都不能说了吗?”陈乾微皱起眉头,看了眼王进忠。
“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陈乾退开两步,紧盯着唐俊,“看来唐大人病得不轻啊。”
见陈乾语气松动,王进忠趁机说道:“陈大人,我家老爷这个样子,就算跟您回去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不如,等老爷身体好些了,再去府衙问话吧。”
陈乾瞪他一眼,“胡闹!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就算唐大人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今日我既来了,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来人,把唐大人抬回府衙!”
立刻有几个官兵走上前,将唐俊从书房里抬了出去。
王进忠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他急得团团转,等陈乾一行人走了,这才快步往姜氏的院子去。
这几天他在书房照顾老爷,都没怎么往内院去,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去给夫人请安了。
现在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夫人,让夫人想想办法。
到了姜氏院子里,一个丫头婆子都没看到。
“夫人在吗?”
王进忠扬声问了一句。
没人应答。
等了一阵,见没人出来,王进忠便走上台阶,敲了几下正屋的门。
那门没关,轻推之后豁出一条缝。
“夫人,小的有事禀告。”
仍是没有人回答。
王进忠心中起了疑虑,正准备进去,那条缝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把他吓得直往后退。
门缝渐渐变大。
一个穿着府上女使衣服的丫头的脸露了出来。
她的脸上有很多血,眼睛大大睁着,脸上是惊恐万状的表情,她双手撑在地上爬了出来,压抑太久的声音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口子,瞬间拔高,尖锐起来,“死……死人了!”
王进忠脸上一惊,捂住她的嘴,威胁道:“再嚷嚷就把你卖了!”
那丫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王进忠的手,眼泪横飞直摇头,“唔唔唔……”
王进忠见她情绪激动,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处,那丫头脸上一空,随即晕了过去。
王进忠赶紧推门进去。
瞬间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百鸟争春图的红漆镂空折屏上溅着几串血迹,已经干了,泛着紫黑色,地上也有干涸的黑血。
王进忠心想坏了,恐怕真的死了人。
他年纪大了,胆子也大,捂着口鼻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姜氏和衣躺在床上,脖子上面却是一个硕大的血窟窿,窟窿里又有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潺潺的往外流。
她的头,不见了。
王进忠就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跑出门去,哇哇的吐。
姜氏的院子安静得像人烟绝迹。
平日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不见了。
王进忠把能吐的都吐了个干净,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气,只觉得眼睛发黑。
老爷前脚刚被府衙的人带走,后脚主母就被发现死在房里,连头都不见了。
这说出去给谁听,都是骇人听闻的事。
报官府吗?
王进忠犹豫了,不知怎么,他想到了二姑娘。
除了她,还有谁那么大本事,在唐府悄无声息的把人杀了。
还把头给割了下来。
如果真是她,那就更不能去报官了。
因为在报官之前,估计他也就活不成了。
王进忠压下心底的骇然,将地上晕过去的丫头锁进偏房里,这才出了姜氏的院子,边走边喃喃自语道:“疯了,都疯了!”
老爷被带走。
夫人被人砍了头。
这唐家,算是走到头了。
唐玉儿又醒了,刚睡下去还不到一刻钟,身体里的虫子已经取出来几天了,但那种痛痒却仍旧没有消失。
梦里全是断手,他们在后面紧追着她,要将她拖入那万丈深渊。
“阿娘,救我!阿娘!”
她叫喊着醒来,伤痕未消的脸上布满了冷汗。
“大姑娘醒了。”丫头替她打起床幔,“快要入夜了,姑娘该饿了吧?我这就让人摆饭。”
唐玉儿听着她欢快的声音,想到方才那个噩梦,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枕头朝那丫头扔去,“滚出去!”
没过多久,那丫头又回来了,战战兢兢的站在床边,稚嫩的脸上全是惊恐。
“晦气东西!有话就快点说,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唐玉儿刻薄的吐出一句话来,双手紧紧攥着锦被,恨不能跳下床去将她撕碎。
那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姑……姑娘,夫人她,夫人她死了。”
唐玉儿掀被坐起,三两步跨到她跟前,一耳光扫过去,“你说什么?”
“管家就在外面。”
“叫他进来!”
王进忠躬身走进来,先跟唐玉儿见了礼。
唐玉儿等不及的问:“这丫头在说什么话,是不是你挑唆的?”
“大姑娘明鉴。”王进忠低着头,面如死灰,见识过姜氏的死法之后,让他更加肯定绝对不要惹二姑娘,但是主母死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告诉大姑娘的,“老爷被府衙的人带走了,我本打算去找夫人想办法,结果发现夫人和衣躺在床上,头……头不见了。”
唐玉儿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不可能!你在骗我!”
“请大姑娘移步夫人的卧房,一看便知。”
“我不去!你就是在骗我!”唐玉儿把自己往后缩,缩到床上,靠着墙,眼里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情,“你们都在骗我,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
王进忠知道大姑娘的小姐脾气又发作了,此时他头都要炸开,只得无奈叹气道:“我知道大姑娘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夫人的后事总是要办的,我先去帐房那里支些银钱张罗一下。”
唐玉儿抱着锦被努力的想把自己缩起来,嘴里念念有辞,根本没听见王进忠在说什么,自然也就想不到母亲的头不见了,定是被人砍去的,为什么不报官等事。
“我大哥呢?快叫他回来!”唐玉儿突然抬头,疯魔一般的喊道,“阿娘死了,快点写信让他赶紧回来!”
“大姑娘莫急,我立刻修书请大少爷回来。”
唐玉儿听了这话,又把自己缩了起来,呓语着。
王进忠见她那个样子,也知道指望不上,叹着气出去了。
出了唐玉儿的院子,王进忠想了想,又朝风园去。
院门大敞着,院子里铺的石板上刚刚被人洒扫过,满是水渍,正中央摆着一把红木圈椅。
王进忠奇怪的看了那把椅子一眼,站在院中朝房门紧闭的正屋躬身行礼,“请二姑娘安。”
没人回应。
他在院子里等了片刻,才终于确定二姑娘不在屋里。
诺大的唐府,在这种关键时刻,竟连一个能做主的都没有。
看来是真的要完了!
王进忠摇摇头,转身往帐房走去。
*
唐璎已经预料到了唐府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不过她并不关心。
她只知道唐辉就要回来了。
一回盛京迎接他的便是母亲的死讯,唐璎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当时的反应。
肯定十分有趣。
出了唐府后,她找了个篮子将小奶娃装进去,又在上面盖了条短衫,远远看去,像提了一篮子菜。
小奶娃完全不介意自己被当成菜一样的提着,呓呓呀呀的玩着手指,又大又圆的眼睛往周围好奇的瞟。
唐璎见他这欢快的模样,帷帽下的脸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小家伙,是第一次见这繁花吧?”
小奶娃:“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