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尊客,后院到了。”小沙弥站在廊下,回身朝着几人打揖,“方丈师祖交代过,几位尊客可在内院随意走动,小僧便送到这里。”
燕翎双手合十,“多谢小师傅。”
这悬宁寺的内院有十七间厢房,专供燕氏皇族中人休憩之用,聊开这些厢房之外,便是院内高僧的居所。
一路走近,一草一树皆赋禅意。
几个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只专心的往里走。
到了一处被脆竹合围的水塘,塘边栽着青柳,这个时节柳树尽显枯意,干涸的枝丫倒映在水中,竟有几分颓唐之美。
燕翎站定,看着水塘中随意摆尾的鱼,笑道:“还是做条鱼好啊,在水里多自由自在。”
“六皇子好雅兴。”
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带笑,却让人觉得后脊发凉。
燕翎转头,看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站在一棵柳树下,黑色衣裙的裙摆被风撩起,衬得整个人显得纤细修长,飘渺仿若谪仙。
“姑娘好生眼熟啊。”燕翎喃喃道,电光石火间,他终于想起来这女子就是当日将他几次推落下水的人。
只见六皇子脸色一变,指着唐璎哇哇大叫,“是你!你竟然还敢来!我告诉你,你今日别想活着下山!”
唐璎微勾嘴角,一步步朝他走去。
燕翎那夜喝了不少江水,对这少女还是有种本能的害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他身边的章羽走上前来挡在他面前,指着唐璎道:“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犯六皇子殿下?”
见对面的少女脚步未停,且身上散发着冷意,恐怕来者不善。
章羽身为将军府的公子,拳脚功夫不在话下,但是一时间竟看不透那少女的路数。
转眼间,唐璎来走到他们身前,章羽拉开架势,身后的燕翎提醒道:“章兄小心,这女的武功高得吓人。”
章羽更加不敢怠慢,率先出招袭向唐璎。
却见少女轻抬手腕,轻飘飘的往章羽胸口一拍,章羽竟被拍个正着,捂着胸口连连倒退,被宁玉山从身后接住,随即一低头,吐出大口鲜血来。
“三哥!”章冰晴扶住章羽,随即看向唐璎,杏目冷对,“你这人好生无礼,怎的一上来就动手?”
唐璎看着那女孩子,长得倒是标致,却眉目倒竖,一脸的苛刻相,唐璎难得来了兴致,“你是谁?”
“我是辅国大将军府的五小姐章冰晴!你又是谁?”
“哦,原来是章正的女儿。”
章冰晴杏眼一瞪,“你是谁!竟敢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唐璎看着她,嘴角微勾,“章正六年前干了件大事,所以才封了这辅国大将军,六年了,他睡得着吃得香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章冰晴杏目圆瞪,不服气的指着对面的少女。
“就是他早就该死的意思。”
父亲于章冰晴而言,是天一般的存在,还从来没人敢这样诋毁她心中的天。
今日她本想在六皇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让他在太子殿下面前替自己多美言几句,自己好早日嫁入太子府为妃,哪知竟遇到这样一个蛮横无礼的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口出狂言诋毁我的父亲!质疑我章家的门楣!”
唐璎双手负于身后,呼吸间来到她面前,强大的内力迫使章冰晴往后退。
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面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女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胆怯的气息,但她不能失礼,她倔强的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发出怯懦的喊声。
“冰晴,小心!”宁玉白惊呼一声。
章冰晴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噗通”一声栽进了身后的水塘里。
这水塘几十年无人打理,水气浑浊满是泥垢,水草遍布如同索人性命的鬼魅缠住了她的脚,章冰晴吓得当场哭了出来,“三哥,救我!六皇子,救我!”
章羽方才吐了几口血,如今只觉元气大伤,强忍着伤痛想去拉章冰晴起来。
却见唐璎站在塘边,双手负于身后,转头看着他们几人,她的视线落在宁玉山兄妹身上,眉微微上挑,“你们是昌宁侯府的人?”
宁玉山将妹妹护在身后,这才拱手打揖,“在下宁玉山,这是舍妹宁玉白,不知姑娘可是与我宁家有旧?”
“有。”
少女淡淡的吐出一个字,突然欺身上前,提起宁玉山的衣领,手掌发力,宁玉山立刻被扔出了数米外。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让人措手不及。
宁玉白吓得小脸煞白,怯怯地看着不断靠近的唐璎,害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住手!”燕翎把牙一咬,心一横,冲上去挡在宁玉白身前,“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欺负玉白!”
“等收拾了他们,我再慢慢跟你算账。”唐璎拧起燕翎又是一扔,送他去跟宁玉山作伴。
“六皇子!”宁玉白惊呼出声,巨大的压力直扑面门。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只见唐璎就像拎小动物一样轻松的把宁玉白拎起来,她被高高的举在半空中,只看到眼前一片白净的纱,她连那少女的脸都没看到。
“你快把她放下!”燕翎从数米外的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满身脏污,拔腿往这边跑。
唐璎抬手往他来的方向一拍,巨大的劲风卷着燕翎往后飞,落地时头朝下,倒栽在比刚才更远的地方。
他伤得比章羽和宁玉山二人更重,倒地时吐了几口血,还不忘喊道:“来人!来人!”
先前他想着这悬宁寺定然是最安全的所在,特意将侍卫遣走,这会儿真是悔不当初。
又是噗通一声。
宁玉白落进水塘。
唐璎拍净手上的灰尘,走到塘边站定,“章五小姐,现在还想知道我是谁吗?”
章冰晴还没能从水塘里爬起来,甚至半截身子都旱在了水塘的泥泞和水草里,她脸色惨白,花容失色,哭着直摇头,“不,不!我不想知道了!”
唐璎满意的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离她不远的宁玉白脸色惨白,头发衣裳俱湿,在水里发着抖。
这让唐璎想起了燕锡。
以及当年推波助澜投靠燕穆的昌宁侯宁浩和章正。
他们的手上沾着燕锡和她的血,他们都该死!
燕翎的侍卫姗姗来迟。
他捂着胸口,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唐璎道:“你们快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我要让她尝尝小爷我的厉害!”
侍卫一拥而上。
这些人在唐璎眼里弱得跟蚂蚁似的,三两下便全都趴下了。
燕翎傻眼,重新跌坐回地上。
“六皇子有多厉害?不如现在就让我见识见识。”唐璎走到燕翎身边,蹲下,白纱下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闪电般出手,扣住燕翎的脖子。
“我说过了,若再让我遇见燕家的人,我绝不轻饶。”
话音落下,燕翎呼吸困难起来,他的脸很快胀红了,双手本能的去扒拉唐璎的手。
那只纤细的手腕却犹如钢筋铁板,丝毫不动摇。
空气越来越少,喉咙像被一根铁丝绞住般,出气多进气少。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咳咳咳。”燕翎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脖子一阵猛烈的咳嗽。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听见四哥的声音,燕翎知道自己安全了,全身一放松,彻底倒回地上。
唐璎看着方才脚边那枚袖箭,笑道:“是很巧,太子殿下。”
燕图南从竹林深处走出来,黑发金冠,眉目若画,一身玄衣勾出修长身姿,深邃幽暗的双眼里没有任何神色,他缓缓来到唐璎面前,“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之,是否因为我曾见过你?”
“不曾。”
“是吗?”燕图南带着笑,看向唐璎的双眼是一片冰剑霜刀。
两人对面而立,彼此毫不相让。
空气瞬间凝滞。
季绫和季宏二人去将被唐璎打得吐血的燕翎扶起来,又安置了宁玉山几人。
从水塘里捞起来的时候,宁玉白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她身体向来不大好,又在秋寒的塘里泡了那么久,浑身湿透,此刻嘴唇发白全身打哆嗦。
章冰晴比她好不了多少。
不过章五姑娘向来是个倔强的脾气,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过。
眼见燕图南来了,从对话中也能听出与那黑衣少女有仇无恩,更是咽不下心中这口气,“太子殿下,这个女子将六皇子殿下打伤了,还望太子殿下为六皇子报仇!”
只听得一声轻哼。
眼前的黑色身影突然朝水塘掠去,紧接着传来了章冰晴的惨叫。
她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多了十个手指印,下手的人完全没有留余地,打得那张俏脸立刻就肿胀起来,嘴角更是渗出鲜血来。
唐璎这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章冰晴捂着脸,跌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
“姑娘这是为何?”燕图南强压着怒气,看向那顶白色的帷帽,她今日仍穿着黑衣,纤细的腰身被指宽的腰带勾勒出来,分明是一握就会断掉的纤弱,谁能想到她的身体里竟有这般强大无匹的力量。
那日在风林谷的事历历在目。
燕翎更是两次栽在她手里。
燕图南凝眉,出手如电朝唐璎面门袭去。
帷帽下的那张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在劲风袭来之前往后一退,躲开了男人迅疾的攻击,声音掷地有声道:“一个辅国将军府的庶女,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好狂妄的口气!
在场的人内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确实狂妄,因为她有狂妄的资本!
章冰晴只有哭的份,“呜呜!”
少女的脚跟在地上微微一顿,随即如同一把利刃般飞冲向前。
远远望去,仿若一只黑色的鸟雀腾翅而起,翅膀挥动,竹林间掀起滔天飓风,吹开帷帽一角。
只见那高挺秀丽的鼻翼一侧镶嵌着的小痣,以及鼻下嫣红欲滴的嘴唇。
燕图南敛眉,掩住内心的激荡。
再往上,目光突然凝滞。
那双眼睛太过冷漠,似乎凝结着世间所有的冰霜,无论多少个暑夏都无法融化。
这与记忆中的神色相去甚远。
那个人虽然总是面无表情,眼里却时常都揣着温柔善意。
即使与刀剑为伍,也没有泯灭人性。
早知不会是她,今日得见这张脸,更加肯定。
既不是她,自然不必手下留情,招招狠厉,招招致命。
唐璎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勾唇,往前推前,与他缠斗起来。
突然,一道柔韧劲力从旁而入,如同一道煦风从中将两人分开。
燕唐二人朝两个相反的方向退去,然后落在地面上。
“无量寿佛。”
顷刻间,风止,树歇。
水塘边的众人听见这声佛语,只觉内心突然平静,双十合一,朝着来人方向低头打揖,“须一大师。”
须一从竹林里走出来,身上的灰色纳衣无风自动,脚下一双黑色僧鞋结实的踏在地面上,走过处留下两个深陷的脚印。
只差一步便能成佛的和尚竟长得丰神俊秀,英俊不凡,一双明目在唐璎和燕图南两人身上停留片刻,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个慈悲的笑容,“见过太子殿下。”
燕图南还礼。
“两位施主,到寒舍喝杯清茶吧。”
水塘边,燕翎把宁玉白上下看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不由一阵恼怒,回头瞪向唐璎,“须一大师,这女子好不讲理,上来就把我们打了一通!还请须一大师为我等主持公道!”
燕图南斥责道:“休得无礼!”
燕翎立刻耸拉下脑袋,不敢说话了。
“燕翎少不更事,请大师见谅。”
须一手结佛印,如同高坐殿前的佛尊,慈悲却不易亲近,“两位尊客请。”
章冰晴因觉自己在燕图南面前颜面尽失,现在见人要走哪里肯依,顶着一张肿胀的脸指着唐璎道:“我被这女子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大师瞧不见吗?”
须一掌心合十,“姑娘伤得不轻,还是尽早治疗为宜。”
“我不!”章冰晴杏目圆瞪,“我今日要她向我道歉!”
唐璎转过头看她一眼,“道歉?我怕你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