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有话慢慢说,你先起来。”
莫大奶奶将人扶起来安置坐下,这才在方才的椅子落坐,她比姜氏虚长几岁,从前是盛京城外某个山上的女土匪头子,在路上救了个商人,后来索性从良嫁了这个商人,正是盛京城内首屈一指的富商莫家。
莫家早些年为了在盛京扎下脚跟,很是费了些功夫,与朝廷官员交往甚密,即便是莫家早已站稳脚跟的现在,也依旧没有断了来往,反而比从前更亲密了。
她今日来,主要是听说唐俊已几日未上早朝,说是病了,特来看看。
姜氏拿帕子擦拭眼泪,奈何脸上沆洼纷呈,倒不如不擦,“姐姐,我家里来了个女魔头,我这脸就是她弄伤的!如今玉儿躺在床上,受不了折磨,竟然吞了戒指要去死!呜呜!”
“啊?那玉儿现今如何了?”
“戒指已经取出来了,但是她身体里被人种了蛊虫,没日没夜的折磨!就连我也被人下了毒,命不久矣!”
莫大奶奶看着姜氏那张毁了的脸,气愤道:“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有人敢谋害朝廷官眷!凶手是谁?你告诉我听,我找人弄死她!”
姜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前几日她被唐璎折磨得心力交瘁,一时竟忘了还这位做过土匪的莫大奶奶了。
“姐姐,你可知道我们家老爷的正头夫人柳氏?”
“柳氏?六年前大火烧死的那个?”
“正是。”姜氏亲密地拉着莫大奶奶的手,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那些一道道红红的抓痕,忙拿手帕遮挡住,“柳氏于大火中丧生,我们全家都很悲痛,柳氏的女儿,唐府的嫡二姑娘也失踪了,如今她回来,直说是我和老爷害死了她的娘亲和弟弟。天地良心,我和老爷都是本分人,哪可能干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啊!”
莫大奶奶听了半天,总算是听出了一些门道,她表示惊讶,“你是说,把你和玉儿折磨成这样的竟是个小姑娘?”
姜氏一抹眼泪,“正是。”
“这小姑娘厉害呀。”莫大奶奶笑了一声,“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狠毒的手段,这长大了还得了!妹妹放心,这个小姑娘我一定帮你好好治治她。”
“姐姐莫要大意,她武功着实厉害,咱们府里的这些护院合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哦?那我就更感兴趣了。想当年我在樊梨山上做土匪的时候,江湖中人也卖我几分薄面,如今只是个小姑娘,任她武功多了得,我一定能弄她!”
姜氏见莫大奶奶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唯恐继续泼冷水会惹得这位姑奶奶不高兴,反而不帮自己了,“那姐姐准备如何做?”
“这小姑娘如今是住在府里吗?”
“在的,她住在风园。”
莫大奶奶挑了下眉,“风园不是玉儿的吗?玉儿连院子都让出来给她住了,她竟还这样对你们,真是猪狗不如!”
姜氏没说玉儿是被唐璎扔出来的,只道:“姐姐可是有什么良策了?”
“对付这种小姑娘,无非就毁名节、下药、废武功这三样,你觉得哪样好?”
先前姜氏已经让人去黑市打听过买凶杀人的价钱了,寻常本事的杀手杀不了唐璎,能够杀死唐璎的人出价又太高,姜氏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把钱拿出来,毕竟拿出这笔钱来,她和玉儿若要离开唐府远走高飞会少了不少保障。
现在有了莫大奶奶这个金库在,她安心不少。
“姐姐,不瞒你说,这丫头是真的不好对付,否则我也不会被她折腾成这副模样。”姜氏说着又擦了擦泪,“若是能把武功废了最好,省得她再出去害人,只是这一点怕是很难做到。”
莫大奶奶轻蔑一笑,“妹妹可别忘了,我们莫府是做什么的,莫家世代经商,运送的货物价值斐然,若是没有一群好手护送,早就被延路的各大山寨吞干净了,这些人都是老江湖,对付江湖上那些有名有声的高手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这府中的一个小女娃。”
姜氏一听是这个理,“全凭姐姐作主。”
“她人呢?我得先会一会她。”
“她……我也不知道。”
莫大奶奶奇道:“妹妹,不是我说啊,你这主母当的可真是憋屈。”转眼看到姜氏脸上的伤痕,“不过这小丫头一日不除,你这主母也别想做得安稳。”
姜氏被她说得心里一酸,“姐姐说得是,若姐姐能帮我这个大忙,我做牛做马来报答姐姐。”
莫大奶奶扶住她要下跪的身子,“盛京城里这些名门贵妇得知我是土匪出身,都不大愿意与我往来,妹妹你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不嫌弃我的出身与我结交,就冲这一点,这个忙我也一定会帮你。”
姜氏入了唐府后,便将自己曾在青楼浪荡的事情抹得干净,如今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正经人家出身。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虽是书香门第之后,但家族早已落魄了,如今也不与其他支系族人来往,在这盛京城里,姐姐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这话说得莫大奶奶十分受用,她拍拍姜氏的手背,“妹妹莫要心焦,我替你作主便是,今日怕是见不到这位二姑娘了,不如这样,过两日便是我家宸儿的生辰,那时你前来,顺便邀上二姑娘一起,到了莫府,我的人自然更好动手。”
姜氏觉得这个主意好,忙点头道:“全听姐姐的。”
送走莫大奶奶,姜氏便盘算着怎么去向唐璎开这个口。
毕竟她连见到唐璎的面都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
没成想刚回到屋里,便见唐璎坐在厅里的主位上,见她走进来,唐璎盈盈一笑,“听说莫家的大夫人想邀我去府上一叙?”
姜氏的脸色瞬间惨白,“我……”
“姨娘放心,到了那日,我定会出席的。”唐璎说完,又想起来补充一句,“莫大夫人似乎忘了请唐玉儿了,到时候记得将她一起带上。”
“你想干什么?”
唐璎嫣红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泄出几分冷笑,“去了就知道了。”
姜氏被她这副模样吓得直接软倒在地,上下牙齿直打颤,“不……不,玉儿不能去!”
“姨娘放心,那日我会暂解她的蛊毒,让她好好快活一下。”
唐璎站起身来往外走,“正好我也想知道,这位与姨娘交好的莫大奶奶,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制服我?”
“不,不,我们不去了,我们都不去了!”姜氏惊恐万分,想去拉唐璎的裙角。
唐璎在她面前两步之遥停下,“姨娘最好不要碰我,免得脏了这身衣裙。”
姜氏的手在半空中顿住,默然垂下,“唐璎,你到底要怎么做才肯放过我们?你是要我们死吗?那我们现在就死!”
“如果姨娘想死我绝不拦着。”唐璎看穿她的那些把戏,嗤笑道:“只是姨娘还没有享受够这些荣华富贵,哪里肯去死呢,就连替女受苦你都不愿意,还谈什么现在去死。不如这样,我这里正好有一样见血封喉的毒药,若你敢吃下去,我便放过你。”
唐璎从袖子里掏出墨绿色的小瓷瓶,从瓶中取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这个可比你给唐俊吃的千鲤散厉害多了,不用等到三个月,吃下去马上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姜氏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药丸,“我……我……”
“不是可以马上去死吗?”唐璎看着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机会就在眼前,姨娘不准备抓住吗?”
姜氏看着那药丸,恍然道:“你……你知道我给唐俊下药……”
“这府里的任何事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唐璎挑眉,整个人在姜氏眼里如同地狱来的鬼魅,每一个字都狠狠缠着心房,勒得人喘不上气。
姜氏绝望又怨恨的看着她,“你……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被人下药却袖手旁观!”
唐璎抱臂冷眼看着她,“我爹?唐俊他配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药的人可是你哦。”
姜氏见她一脸冷漠,那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由害怕更甚,越是害怕,越容易丧失理智,“唐璎,你今日把事情做绝了,我看你以后怎么收场!”
“横竖姨娘是看不到了。”
唐璎说完,手指一弹,那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姜氏嘴里,她一哆嗦,吞了下去。
姜氏忙低头拿手去抠,只呕出一堆秽物,那药丸却是不见踪影。
“姨娘怕死,就别逞强了。你放心,到你该死的时候,自然就会死。”
姜氏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搅,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唐璎早已走远了。
*
风园如今只有唐璎一人。
好在她自在惯了,凡事都自己动手,倒也惬意。
用过早饭,她回屋换了身衣裳出门。
昨日宣乘的信上说千机阁的人到了盛京城,在风林谷一带徘徊,她今日便先去会一会。
在街尾的马棚里挑了匹好马,唐璎直奔风林谷去。
从盛京去风林谷,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半时辰。
入风林谷的谷口只有一条供一辆马车行走的小道,两边皆是破天的悬崖,这里也常常被称作“鬼门关”,实在是因为此地易守难攻,若有人要使诈,只需在两边悬崖上提前做好手脚,便足矣。
唐璎将马赶到一处密谷,只身翻上悬崖,隐匿起来。
不多时,一支马队渐渐驰近。
闻声,大概有二三十人,马匹精良,驾马的人技术纯熟,唐璎抱臂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三殿下,前面就是风林谷了。”
男子的声音十分恭敬,回声响彻整个峡谷。
唐璎探身往下看,见两个年轻公子端坐骏马之上,箭袖简装干练精悍,扬鞭从峡谷的冗道里穿行而过。
“走!”
是燕图南的声音。
他说着率先驾马急疾而过,后面的亲兵紧跟其后。
唐璎坐直身子,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几支利箭破空而来,唐璎矮身躲避,随即腾空而起,一脚踹翻隐在石头后面的弓箭手。
“啊!”
随着一声惨叫,那人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须臾间,唐璎又解决掉了剩下的几个,这才缓缓落回地面,负手而立。
这时从四周围过来十来个精壮汉子,个个黑衣简装,正是燕图南带来的亲兵。
一阵马蹄声渐渐近了,去而复反的燕图南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少女,仍是一身黑衣,白色帷帽遮住脸颊,瘦峭的身影笔直如剑,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杀气。
“姑娘,又见面了。”燕图南笑着说道,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唐璎转头看向安坐马上的年轻男人,“太子殿下好谋算。”
“不,今日与姑娘相见纯粹是个意外。”燕图南拉着缰绳,看着那道纤细的人影,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他又笑了起来,“相请不如偶遇,不知姑娘可否赏光到寒舍一叙?”
唐璎察觉到他话里的杀意,笑道:“太子府可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去的地方。”
“哦?那姑娘想去哪?”
“我哪都不想去。”
燕图南看着她,手指渐渐勒紧缰绳,问出了那个问题,“姑娘可认识顾玄机?”
“不认识。”唐璎平静的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燕图南眼里流露出几分失望,随即,盛大的怒气将那失望冲散,他周身散发出侵略的危险气息,微抬右手,“杀!”
唐璎周围的大汉开始进攻。
一时间黄沙飞起,整个峡谷身影翻飞。
“太子殿下何苦跟一个女娃娃置气?”三皇子燕河驭马来到燕图南身后的地方,温和笑道:“这女娃娃又怎可能认识一个已经死了六年的人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可是殿下亲自为她安葬的。”
燕图南五指收紧,攥着缰绳,他薄唇微勾,冷冷说道:“是啊,当年若不是我先一步赶到,恐怕三哥便要将她带走了。”
六年前,顾玄机被父皇身边高手围剿而死。
燕河是打算将顾玄机尸身带走,但被匆匆赶来的燕图南截了胡,这件事情两人一直避讳着没有谈及,今日因着这少女才不得不旧事重提,燕河拿折扇轻敲着手心,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她毕竟是差点成为我妻子的人,我哪里忍心见她曝尸荒野,为野狗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