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得空仍会来寻我,只是渐渐的,我们从无话不谈到后边变成了他一人的独唱。
他同我说了许多学校发生的趣事,有他新交的好友,也有我未曾接触过的知识。
可我,所能和他分享的,也只有孔孟教义了。
我央阿恒借我些书看,可未免爹爹发现,我只敢一本一本借,偷偷地看。
有一次我躲在被窝里,爹爹猛将我的被褥掀起时,我手里捧着的是一本英文书。
而爹爹,最是恨极了那群开我国门之强盗。
爹爹举起拐棍照我的背便敲了下去,我吃痛之余,却蜷着身子将书护在了怀里。
但到底,那书还是被爹爹夺了过去,就着烛火烧成了灰烬。
那日,爹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是个数典忘祖的腌臢儿。
可我知道的,爹爹骂的不只有我。
他,压抑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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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护住阿恒的书,我愧疚又难过。
我从不向阿恒服软的,可为此我却向他鞠躬道了歉。
在我鞠躬之际,阿恒拍了拍我的脑袋笑道:好了啦,多大的事儿。
春分那天我要和几个同学出门踏青,一起去呀
我的朋友不多,而中入得了学的仅有阿恒一个。
我向来最是向往他在学校生活的,他的同学们,我自也想交朋友。
是以,我殷切盼望着踏青那日的到来。
然而那日,我却饱尝了苦涩与不堪——
一起踏青的有阿恒的两个女同学,她们剪掉了长发,穿着统一的校服,笑得很是明媚。
我虽与她们年龄相仿,然同她们站在一起却似差了几辈儿。
自然,她们是极好的。
她们早听阿恒提过我,对我无法上学之事深表同情与忿忿。
踏青路上,她们两人一左一右挽着我的手,与我亲昵交好。
可我却渐渐跟不上她们。
我裹了小脚的,走路本就有些摇晃,想要走远是不能够了。
即便,我咬着牙,拼着劲儿。
最后,是阿恒将我负在背上,背回了家。
那日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长,融为了一体。
可我却陡然惊觉,阿恒与我之间,其实隔着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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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便甚少再同阿恒的同学打交道。
爹爹在家里开了私塾,收了几个孩子与我一道研读儒家经典。
他们同我一样的穿衣打扮,读起书来一样的摇头晃脑。
他们亦从不可怜我的小脚,我的一切于他们眼中是那般正常与优越。
他们合该是我交与之人,我的圈子,应该在这里。
可愈是如此,阿恒便愈成了我的心头月光。
我爱他敬他,向往着与他有关的、我无法企及的一切。
阿恒上了中学后,我同他见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他总是很忙,忙着学习,忙着撰搞,忙着参加青年学生会。
好几次我借口看望冯伯母去了他家,他散学归来也只是匆匆与我打了招呼便进了屋,我已有许久许久不曾与他好好说上话了。
然即便如此,我仍是他自小便定下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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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与冯伯伯虽政见不合,却有着过命的交情,我们两家的来往仍是密切。
我十八岁那年,爹爹同我说:阿恒要去留学了,在此之前,你们把婚事办了吧。
我虽自小便知我要嫁与阿恒,然这些年却总患得患失,成婚一事于我而言是那般不真实。
但我想嫁他。
婚后我会用后半生去追赶他的步伐,哪怕不能与他并肩而行,至少,我要能踩中他的影子。
是以,我红着脸告诉爹爹:全凭爹爹做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