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极速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那年冬天,他和她在月光下重逢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

那年冬天,他和她在月光下重逢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

安藤 著

其他类型连载

S市的君怡酒店可以说是网红中的网红,超五星中的超五星。整个酒店贯彻了资本主义的华丽风光,明晃晃的灯光和充斥着整个大厅的甜香无不镌刻着“昂贵”二字。顾朝曦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羽绒服,提着她刚花了500块钱买的全套男士服装,径直走向酒店前台:“你好,顶楼总统套,麻烦帮忙刷下电梯卡,谢谢。”前台小姐姐化着精致的妆容挂着职业的微笑,问她:“小姐,请问您是忘带房卡了吗?这边出示下身份证,我可以帮您……”“我来找人。”顾朝曦垂眸,点了点前台的电话,“你可以给这个房间的客人打个电话确认,我姓顾。”前台小姐姐迟疑了下,十分礼貌地请她稍等片刻,给房间打去了电话。短暂等待后,顾朝曦被人带领着乘上金灿灿的电梯,穿过铺着厚软地毯的走廊,走到小说男主必备的顶...

主角:顾朝曦谢睿   更新:2024-12-08 15:31: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顾朝曦谢睿的其他类型小说《那年冬天,他和她在月光下重逢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安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S市的君怡酒店可以说是网红中的网红,超五星中的超五星。整个酒店贯彻了资本主义的华丽风光,明晃晃的灯光和充斥着整个大厅的甜香无不镌刻着“昂贵”二字。顾朝曦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羽绒服,提着她刚花了500块钱买的全套男士服装,径直走向酒店前台:“你好,顶楼总统套,麻烦帮忙刷下电梯卡,谢谢。”前台小姐姐化着精致的妆容挂着职业的微笑,问她:“小姐,请问您是忘带房卡了吗?这边出示下身份证,我可以帮您……”“我来找人。”顾朝曦垂眸,点了点前台的电话,“你可以给这个房间的客人打个电话确认,我姓顾。”前台小姐姐迟疑了下,十分礼貌地请她稍等片刻,给房间打去了电话。短暂等待后,顾朝曦被人带领着乘上金灿灿的电梯,穿过铺着厚软地毯的走廊,走到小说男主必备的顶...

《那年冬天,他和她在月光下重逢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S市的君怡酒店可以说是网红中的网红,超五星中的超五星。

整个酒店贯彻了资本主义的华丽风光,明晃晃的灯光和充斥着整个大厅的甜香无不镌刻着“昂贵”二字。

顾朝曦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羽绒服,提着她刚花了500块钱买的全套男士服装,径直走向酒店前台:“你好,顶楼总统套,麻烦帮忙刷下电梯卡,谢谢。”

前台小姐姐化着精致的妆容挂着职业的微笑,问她:“小姐,请问您是忘带房卡了吗?这边出示下身份证,我可以帮您……”

“我来找人。”顾朝曦垂眸,点了点前台的电话,“你可以给这个房间的客人打个电话确认,我姓顾。”

前台小姐姐迟疑了下,十分礼貌地请她稍等片刻,给房间打去了电话。

短暂等待后,顾朝曦被人带领着乘上金灿灿的电梯,穿过铺着厚软地毯的走廊,走到小说男主必备的顶楼总套前。

她抬手按了下门铃,宋竟择很快裹着酒店浴袍拉开了房间大门,一对狐狸眼微微泛红,衬着眼角的一滴泪痣愈发勾人:“衣服呢?”

顾朝曦举起手上的购物袋,晃了晃:“这儿。”

“谢了。”宋竟择抓过袋子,穿过硕大的客厅和凌乱的吧台,绕过360度全景落地窗,冲进卧室,拐到洗手间换衣服。

顾朝曦走进房内,侧边的单人吧台七零八落地倒着许多酒瓶子。即便在空气循环系统的作用下,依旧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她环顾四周,走到沙发上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妹妹,现代网络,没有秘密。”宋竟择的声音隔了一个房间,显得有些朦胧,“我醒来一看手机,那消息提示就告诉我你发了条新视频。”

“哦……忘了你是我忠实粉丝。”沙发柔软舒适,她轻笑着向后靠了下,半阖着眼等宋竟择出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洒进房间内,从里面向外望去,几乎可以俯瞰S市的所有建筑。它们整齐、规范地坐落在这片土地上,没有空余,没有闲暇。

顾朝曦看了一会儿,转头盯着茶几发呆。阳光在地面上游移,有东西随着阳光的照射闪闪发光。

她俯身从茶几脚下捡起一颗男士衬衫的纽扣,圆润莹白的扣子上刻着一串“Armani”的英文……

“顾朝曦!你买的什么衣服!土死了!”宋竟择换完了衣服,从洗手间出来开始挑三拣四,“这上面居然还有线头!”

他五官清冷秀气、鼻梁高挺,一双长腿又细又直,整个人自带一股贵公子气质。就算是500块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一种5万块钱的既视感。

可惜,长了张聒噪得媲美菜市场大妈的嘴。

她靠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问:“衣服合身吗?”

“合什么身!一点质感都没有!”宋竟择扯着衣摆还在抱怨。

顾朝曦点点头:“也是,毕竟我买的最大码。”

她顿了顿,而后笑着补充道:“一、整、套都是!”

“……”宋竟择盯着她看了两秒,眯着眼睛咬牙强调:“非!常!合!身!一整套都是!”

“合身就好,服装费500,打车费68。”顾朝曦淡淡瞥了他一眼,点开手机屏幕,“支持支付宝、微信扫码转账。”

“顾朝曦,你有毒吧!”宋竟择凑近看了眼屏幕,一面转账一面吐槽,“你居然给自己的付款码做了个拼图?”

顾朝曦听着悦耳的转账提示音——“支付宝到账1000”,笑了下:“生活不易,感谢老板。”

她收完钱,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宋竟择快步跟上:“不是!你收完钱就走?都不关心一下我?我好歹是你哥啊!”

顾朝曦按了电梯下行键,回头纠正他:“继的。”

宋竟择哽了下,说:“那也是你哥!”

“好吧。”顾朝曦走进电梯,把刚刚捡到的衬衫扣子放到他手里,关怀道,“看得出来,总裁的战斗能力和他的经济实力一样雄厚。哥,你要注意身体。”

宋竟择呆了呆,皱眉:“都跟你说了!是我睡的他!”

电梯缓缓下行,她揉了揉耳朵,应付式地“嗯嗯”两声。

出了电梯,宋竟择去前台退房。回来时,一张脸黑得不行。

顾朝曦戳戳他的肩膀:“怎么了?”

他拧着眉头,压着怒气低声道:“你知道那个房间一晚上多少钱吗!”

顾朝曦睁大眼睛,有些好奇:“多少?”

宋竟择沉痛地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数字:“16万!妈的16万!再加上那些酒!这一晚上刷了我28万!”

宋竟择家境不错,自己赚得也多。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但一晚上28万的开销也着实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顾朝曦抽了口气,安慰他:“这就是睡总裁的代价。”

从君怡酒店出去,街道上已经满是汽车。宋竟择工作的地方就在距离不远的写字楼,顾朝曦和他道别后,走到最近的地铁口准备搭地铁回去。

李女士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曦曦,你回来了?”

顾朝曦淡淡道:“嗯,怎么了?”

她顿了顿,依旧是温温柔柔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妈妈最近见了一个朋友的小孩儿,觉得还不错。他们家是做对外贸易的,条件很好……”

顾朝曦攥着手机,站在地铁口对着地铁站硕大的广告牌发呆。

当年她父亲因车祸意外离世后,李女士独自一人带着她从小县城来到S市谋生。

刚开始的日子真的很苦,地下室就那么点大。每个月的工资只够基本生活,看到漂亮的裙子只能隔着玻璃橱窗默默欣赏。

但美丽又忧愁的女人总是能够吸引男人的目光,宋鸿声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幽默风趣、温柔体贴,而且早早在S市赚下了第一桶金。

面对这样一个人的追求,李女士几乎很难有拒绝的理由。在恋爱了短短几个月后,就带着她嫁给了宋鸿声。

那个时候,她是真心诚意地为李女士能够再次收获自己的幸福而感到高兴。

人这一生像一条不知尽头的道路,如果只是抱着回忆过下去,那真是一种无声又漫长的折磨。

可是生活改变一个人的速度真的太快了。

当她意识到母亲越来越少地提及父亲,甚至在提到这段曾经的过往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时,她猛然发现李女士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个人。

她再记不起自己当初是怎样因为父亲的浪漫和才华而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再记不起他们一家平凡而温馨的日常。

从艰苦求生的小城妇女到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她变得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陌生。

她们之间的第一次争吵就是在她大学毕业时,李女士借着庆功宴的由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一场相亲局。

她固执地将这套生活教给她的道理强塞给自己的女儿,不知疲倦地为她规划好一个又一个被圈养的后半生。好像一个女人,除了绑定一个有钱的男人以外再无出路。

而她的家,也在她彻底遗忘父亲的那一刻,散了。


晚上六点二十。

微风煽动云层,阳光变作晚霞。

谢睿从医院门诊大楼里出来时,一眼看见了某个和昨晚一样守在路灯下的人。

她换了身明黄色的毛衣,底下套一条棕色细格纹路的宽松长裤。长长的卷发被包在一顶白色毛线帽里,整个人像个发光的电灯泡。

这人今天学聪明了,自带了一把折叠小凳坐着。并拢的双腿处摆着手机,手上捧着一盒香喷喷的鸡柳自顾自地看着视频。

边上,几个被炸鸡的香味引得直流口味的小孩儿一步三回头地被自家母上大人拖走。

谢睿弯了弯唇线,抬脚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好吃吗?”

顾朝曦被他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即将送入口中的鸡柳条便掉到了地上。

她沉痛地闭了下眼睛,捡起鸡柳收进透明塑料袋里,仰头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盯着他:“好吃,但刚刚那是最后一根了。”

谢睿指了指她手里的鸡柳盒,道:“这儿不是还有吗?”

顾朝曦站起来,把鸡柳盒往他手里一塞,道:“一人一半,这是给你留的。”

说完,她又弯腰拎起地上一堆七七八八的零食挂到他的另一只手臂上,说:“喏,这些也是给你的。”

谢睿低头看向手中突然出现的大包小包:有还带着余温的奶茶,有袋装的芝麻糕,还有满满一袋子各式各样的面包,丰盛到不行。

他笑了下,抬眸道:“怎么送我这么多吃的?”

顾朝曦拍了拍手,收了小凳子挎在手上说:“路上看到,顺手就买了。不喜欢?”

谢睿愣了下,见她眉头轻轻抬起,眉尾处还贴着自己新换的医用胶布。睫毛横扫过来,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意味,又乖又酷。

他收拢了指尖,弯着嘴角道:“喜欢。”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路边偶然生长的蒲公英,被风一吹,便落到土里生了根。

顾朝曦拉住背上双肩包的带子,借着低头翻包的动作悄悄咬了下嘴唇。

这人明明说的是吃食,她却莫名红了耳尖。

天然撩的男人,简直要命!

“呐!还有你的围巾!”顾朝曦掩饰性地抓了下耳边的头发,从背包里翻出折叠整齐的围巾道,“我可是洗得干干净净呢!”

她出门前掐好了时间烘洗围巾,还用挂烫机仔仔细细地熨烫了一遍,可以说发挥了她家务方面的全部天赋。

谢睿抬手接过,围巾柔软舒适,带着股新鲜的洗衣液的香气。他轻挑眉梢,勾起的眼角处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的确比医院宿舍的洗衣机要好。”

顾朝曦眯了眯眼,压低了点儿声调说:“就夸洗衣机,不夸洗衣机的主人吗?”

谢睿一面系上围巾,一面勾唇道:“嗯……主人的操作技术也很棒。”

他省略了“洗衣机”这个大前提,只留下“主人”这个叫人容易想入非非的词,成功让顾朝曦耳尖上平复下来的热气再次翻涌,且愈发猛烈。

“那当然!”她匆匆蹦出一句话,用力将耳边的头发拨乱,转身甩上背包朝外走去,“走啦!请你吃饭!”

谢睿下意识向后掠了下,向前跟上她霸气的步伐笑:“还有饭吃,我这围巾脏得这么值当?”

顾朝曦不理他,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点评软件问:“火锅行吗?”

他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慢悠悠地说:“但凭君意。”

傍晚的老城区,和机场路附近被高楼大厦分割得一块块的视野不同。大片广阔的天空铺散开来,仿佛抬手就能触及。


冬日的康城,人群稀疏。

清晨八点的街道依旧笼着一层灰蓝的色调,阳光藏在云后,懒懒散散。

“咕噜噜——咕噜噜——”

行李箱的滚轮划过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顾朝曦抬头辨认了下方向,继续往前走。

先前使用的租车软件突然说她落脚的小镇太偏,无法提供送车服务。

无奈之下,她只能同酒店前台打听了最近的租车行,打算临时找辆车凑合。

小镇不大,她很快找到了藏在几条街巷之后的目的地。

还算宽敞的门店外停着几辆半旧不新的车子,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坐在门边打着哈欠刷抖音,外放的音乐震天响。

顾朝曦走过去,随手指着一辆白车问:“这车租一天多少钱?”

男人听到“钱”字,迅速抬头看向她:“250!”

顾朝曦:“……”

他顿了下,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骂你250。我是说这个车一天250!”

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带着浓厚的口音,但还算流利。

顾朝曦“嗯”了一声,开始讨价还价:“租一周,1400。”

男人拿着计算器戳了一下,摇头:“姑娘,你这一下砍太多了!1600!不能再少了!”

顾朝曦扯了扯嘴角,作势要走:“没人租你放着也是浪费,1500。”

“行行行!租!租!租!”男人从店里一个铁皮盒里摸出一把钥匙扔给她,“这大冬天的,又临近年关。你一个小姑娘,不回家过年,怎么还跑来我们这旅游?”

顾朝曦接了钥匙打开后备箱:“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我在这呆一周再回去,来得及。”

她转身去拎行李箱,高壮的汉子已经帮她搬了起来:“啧,这么沉?小姑娘力气还挺大啊!”

“还行。”她笑了下,跳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连续的低温导致不少路面结了冰,汽车一顿一顿地,晃得人难受。

中午,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没有预兆,没有缓冲,像是被人直接从天上倒下来似的。

雨刮器来回摩擦着挡风玻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车子慢悠悠地不知又开了多久,忽地停了下来。

顾朝曦踩着离合器,又不死心地用力转动了几次车钥匙。车轮陷入积雪之中,车身“嗡嗡”颤动了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这破车!”顾朝曦气得拍了下方向盘。

纷纷扬扬的雪还在继续往下落,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堆。

周遭苍茫辽阔,除了蓝天和旷野,只有远处银灰色的山脉随着游动的云变换着光影。

美得叫人失语。

她不恼了,提着相机下了车拍无人的雪中旷野。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顾朝曦吸溜着鼻子带着满身风雪跳上车,从包里找到保温杯灌了口热水驱逐满身的寒气。

发动机失灵,空调失效,车内温度渐渐降低。

顾朝曦检查完片子,趴在车窗口期待有过路的车辆将她捎上。

只是她等了半天,鼻子都快跟玻璃黏上了,也不见这空荡荡的路上有车经过。再看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已经下午两点。

没办法了,走着去吧。

车门打开,寒风裹挟着雪花打在人脸上,冷得人牙关紧咬。

顾朝曦迎着风雪,微眯了下眼眸,抬手将帽子向上一翻跳下车。

右脚落到地上,被踩下去的雪堆瞬间化作结实的冰块。雪地靴两侧的积雪坍塌下来,将浅卡其的鞋面浸染成深色。

她跑到后备箱处,将行李箱搬了出来,双手拎着。

走出几十米再往后看,雪花已经将白色的小小面包车覆盖。

天地相连,她竟像这片时空的遗弃者一般,孤零零。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滞的样子。顾朝曦舔了下被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唇,对着指南针确认了下方向。

抬脚又踩进一个雪坑,冰凉的雪花化作雪水顺着裤脚往里渗,冻得她脚尖微蜷。

她低头抖落鞋面上的积雪,耳边隐约有马蹄声响起,伴着清脆的铃铛闯入这茫茫天地间。

顾朝曦抬眸,遥遥看见一个身着暗红色藏袍的人影躬身伏在马背上奔驰。

她立马放下行李跑了起来:“喂!朋友!帮帮忙!”

风将她的声音送至远方。

雪花飞旋,顾朝曦眯着眼睛望见少年踏雪而至。

嘹亮的嘶鸣声后,马蹄高扬又落下,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他的眼眸清亮,像盛了一汪清泉,又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野性直直出现在她的眼前。

顾朝曦指尖微动,撞上少年的视线。他的双眼皮很深,微微弯起时透露出最纯真的笑意:“来旅游的?”

字正腔圆,普通话标准得不像藏人。

她喘了口气:“是……雪太大,车子抛锚了……”

“大雪天的,还跑来我们这儿玩?”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拎过地上的行李掂了掂。屈起食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口哨。

顾朝曦下意识地反驳:“天气预报没说会下雪啊。”

远处有马匹飞奔而来,少年转头又吹了声口哨,笑:“南桑可从不归天气预报管。”

大雪落到他长长的睫毛上,闪出光来,叫人想到野外森林里斜照的阳光和氤氲的水汽——明亮又温和。

少年摘下小马身上的一道彩条,将地上的箱子绑住,挂在小马身上,惹得它不高兴地哼了两声。

马蹄飞溅,少年好笑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萝卜条犒劳它。

新鲜的气味惹得刚刚跑来的马群纷纷将马头凑了过来。

“黑云,你看!你害我又损失了一捆萝卜。”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却丝毫不带责备的语气。

吃完一捆胡萝卜条的马群贪婪地低头拱着少年的手,他拉住缰绳道:“好了,先干活。”

顾朝曦:“你这马养得不错啊!”

少年嘴角一勾,眉梢间染上一层得意:“跑起来更好。”

他挑了匹浑身雪白的小马牵到顾朝曦面前:“上马吧。”

小马看着温顺又乖巧,尽管体型相比一旁的大马显得娇小不少。但仍高出顾朝曦不少,她犹豫了下,偏头道:“我不会骑马。”

少年指了指马肚子边上的脚蹬:“踏着这儿上去,坐直了小腿贴着马肚子就行。”

顾朝曦抿了下唇,抬手抓住马鞍。

小马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触碰晃动了下身子,顾朝曦被它浑身散发着的热气和鼓动的肌肉烫了一下,抬起的脚跟不自觉地落下。

“别怕。”少年勒住缰绳,轻抚小马的身躯。墨色的眸光柔和,叫人心生安宁,“上去吧,我看着。”

顾朝曦再次抓住马鞍,右脚挂进脚蹬里。手上一使劲,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顷刻间,视线陡然升高。被雪水冻得发凉的裤腿处贴着白马火热的身躯,一下子变得温暖无比。

右脚忽然被人握住,顾朝曦条件反射地踢了过去。

“别动,你这小腿想被冻残?”少年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缠上她的右腿,正好挡住深了一块颜色的布料,温热的气息贴着裤腿向上蔓延。

“不用。”顾朝曦松了一边手,俯身要去解围巾。

身下的白马被她的动作带着晃动了两下,鼻腔里喷出白雾似的水汽。她慌忙扶住马鞍,再次直起身来。

少年拍了拍白马,仰头笑着看她:“抓稳了,这儿最近的医院可也得几小时的车程呢!”

他说完,把缰绳放进她手里,动作迅捷地上了一匹高大的黑马。清脆的铃铛声再次响起,马群跟随着他小幅度地跑动着。


“喝什么喝!加班!”宋竟择语气暴躁地在电话那头碎碎念,“要不是看他今天路都走不利索了的份上,这奇葩项目老子才不伺候!”

“……”

路都,走不利索了???

顾朝曦回想了下曾经帮宋竟择送资料时偶然见到的男人。

眉眼冷峻,表情淡漠。长长的睫毛扫下来时带着无形的压迫,天然一副上位者的气场。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步履维艰的样子。

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她始终没把宋竟择的话当真,潜意识里觉得他大概是对自己、对总裁、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些误会。

但他在电话里传达出来的信息量又实在过于庞杂,顾朝曦沉默片刻,对着冬日的冷空气“呵”出一口气,喃喃道:“淡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宋竟择改稿改得头大,把笔一丢。双手抱头仰躺在舒适的电竞椅上,长腿不羁地架上办公桌:“干嘛?突然喊我喝酒?有什么阴谋?”

“……”顾朝曦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用脚尖小心翼翼地将它挪回花坛,“没什么,就是家里的下酒菜快坏了,扔了怪可惜的。”

宋竟择被她气笑:“顾朝曦!我不是垃圾桶!OK?”

“嗯。”顾朝曦低笑,“你有这个认知,妈妈很欣慰。”

“别占我便宜!”宋竟择微拧眉心,“你今天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她说话时的语调和平日里相差无几,但他不知怎么的,就是听出来一股不高兴的意味。

手机即将自动关机的震动声在耳边响起,顾朝曦“嗤”了声,淡声道:“你才怪呢!不喝拉倒,手机没电了,挂了。”

宋竟择举着已经跳转到主屏幕界面的手机愣了下,隔空抛到桌上:“神经。”

黑暗拥抱明炽,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一动不动。须臾,揉着头发烦躁地放下长腿,拿起手机,拎着昨天下午新买的大衣冲出门去。

市中心的地铁,不论何时都拥挤异常。所有人都皱着眉,所有人都在抱怨。

顾朝曦好不容易寻了个扶手,又被后来的人群推到一旁。

混乱中,一个剪着寸头、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人大喊:“艹!挤什么挤!没看见这儿有个孕妇吗!”

透过交叠的人群,她看见车厢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孕妇。

小姑娘大约性情比较内向,即便离她最近的人手里的公文包已经快要怼上她的肚子,她也只晓得用手捂着肚子,努力往后缩。

“不是……后……后面的人在挤……”白领男被男人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急忙将公文包改抱在胸前。

车里的人被男人震慑,车外的人却不管里头的情况,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拥。

白领男被后面的人挤得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小孕妇避无可避,只好拿手顶住公文包,涨红了一张小脸,拼命摇头。

男人猛地站起来,凌厉的眼睛对上白领男。他那张刚硬的脸上不知怎么落了条疤,脖子上有黑色的英文刺青延伸到下颌,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他伸手,扣住白领男的肩头。

白领男睁大了眼睛:“这后面的人要挤上来!我能怎么办啊!”

男人没说话,手腕用力将人向下一拉,按在他的座位上,自己则转身站到小孕妇面前。

搭在车顶横杆的手背青筋凸起,他像一座山挡住了所有的波涛海浪。

“外面的人别挤了!里面有孕妇!”不知是谁跟着吼了一嗓子,车厢内的人纷纷应声。

拥挤的车厢像被谁按下了缓冲键,终于得到片刻安定。

“滴滴——”

地铁门终于关上,这场小小的喧嚣突然发生,突然谢幕。

她看着那个男人忽然想起了谢睿递给她的那罐可乐。

一面紧贴雪地,是冰的;一面靠近火堆,是热的。

地铁缓缓启动,发出一道轻微的类似易拉罐扣被打开的声音。

巨大的茶色玻璃窗被拉成一面黑色的镜子,上面印出车厢内众人的面庞。

一种奇妙的、无形的气泡跳跃到他们眉间,所有人都往边上挪了一小步,人与人之间变得更加拥挤,但所有人都不再抱怨。

整个地铁车厢仿佛变成了一罐巨型可乐。

下了地铁,顾朝曦踩着零碎的月光慢吞吞地踱回公寓。

临近过年,楼道上静悄悄的。

一个颀长的人影靠在她家门口,深蓝金扣大衣配上楼道里昏暗的灯光,颇有点像八十年代港片里的忧郁贵公子。

她手上提着塑料袋,行走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人见她回来,迅速直起身质问:“顾朝曦!你去哪了?”

她微微勾唇,抬手晃了晃沉重的袋子:“去买新鲜的下酒菜了啊。”

“……呵,你请我喝酒就是过期菜。”宋竟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自己吃就是新鲜的?”

“嗯!”顾朝曦抿唇,“有什么不对吗?”

宋竟择忽然觉得放下手头的工作,跨越半个S市来找她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绝世大冤种。

指尖轻轻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下巴一扬,语气不善道:“开门!”

他今天不把她冰箱里所有的酒都喝完就不姓宋!

顾朝曦轻挑眉头,抬手按上指纹。

她出门的时间不算太久,小小的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宋竟择换上拖鞋,把地毯上的小饼干坐垫摆到沙发前坐下,熟门熟路地放下投影仪,随意开了部电影。

顾朝曦从冰箱里拿了几瓶梅子酒出来,和下酒菜一起摆到茶几上。

他俩喝酒从不用杯子,一人一瓶抱着喝,喝完再换下一瓶。

投影仪上,电影片头已经开始播放,交响乐配合高速移动的铁轨,引出电影名字——《爱在黎明破晓前》。

顾朝曦不爱穿拖鞋,赤着脚跳上沙发窝在扶手边:“老片子?”

宋竟择看了看手机:“95年的片子,不算太老。”

顾朝曦看他一眼,挑了挑眉,眼底透着调侃:“哦,跟你一样大,不算太老。”

宋竟择白她一眼,懒得计较。

黑夜铺散开来,顾朝曦渐渐沉浸于电影之中。

男女主角在一列火车上相识,像普通情侣一样走在陌生的城市。他们的话题从生到死,从爱情到婚姻,从战争到和平,从神灵到性爱。

夜幕降临,他们在餐厅假装给朋友打电话。

“我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人,和他在维也纳下了车。我喜欢他偷偷看我的感觉,他征服了我。”

“在欧洲最后一晚我认识了一个人,有句老话说我们是对方的魔鬼和天使,她无疑是波提切利画笔下的天使。”

只是这流星般的爱情只有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分开在大洋两岸,一个要回美国,一个要回巴黎。

影片的最后,他们约定六个月后在此重逢。

宋竟择看着幕布说:“啧,我打赌他们六个月后肯定不会赴约。”

顾朝曦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们回到现实了,妹妹。”宋竟择低低地笑了下,似嘲讽。

梅子酒的香气在空中飘荡,故事没有结局。

顾朝曦拿自己的酒瓶撞了下他的酒瓶:“宋竟择,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吗?”

她比划了个数字:“70亿!就算大部分人屈于现实、丢掉勇气,也总有人会选择赴约、陪你造梦,不是吗?”


他皱着眉,狭长的眼眸拧起。顾朝曦站在一旁,闻到一股淡淡的燃烧的烟草味。

谢睿举起手机晃了晃:“三点多了,再不走天都该亮了。”

“行吧。”男人看向顾朝曦,拖着调子道,“小姑娘以后常来玩啊。”

顾朝曦揣着兜儿说:“我不认路,得谢睿带我来。”

男人挠了挠额头,改口道:“谢睿,记得带小姑娘来玩啊。”

谢睿抬眸瞥了眼顾朝曦,笑说:“没问题。”

晚风缓缓地走过大地,在街角拐弯的路口,顾朝曦回头看到男人咬着烟靠坐在椅子上,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树影抚上他的脸庞,读不懂他心底的故事。顾朝曦吸了吸鼻子,拢住脖子上的围巾。

昏黄路灯下,谢睿看着眼前的十字路口,转头问顾朝曦:“住哪?我送你回去。”

“保利公寓。”顾朝曦说,“机场附近那个。”

“……机场?”谢睿眉尾轻挑,视线不自觉地划过她的身侧。他以为她是出了高铁站,放好了行李才来的医院,便自以为是地判断她的住所应当距离不远。

可机场和老城区像楚河汉界的两端,怎么都算不上近。

顾朝曦迎着他的目光,反应了两秒解释道:“我这次出去没带行李。”

晚风慢悠悠地吹动月光,寂静又尴尬的氛围飘荡在两人中间。

谢睿垂了眼眸打开手机没说话,片刻后抬眸问她:“我们到地铁站等一会儿,行吗?”

她没什么意见,点点头说:“行。”

S市凌晨四点的地铁站,站门被厚重的铁帘封闭着。

天空仍是暗色的,没有光。

此时距离第一班地铁运行还有一个小时。

顾朝曦转了一圈,目光落在站台侧边的大理石台上便有些抽不开。跳跃了一天的神经在安静的氛围里松懈下来,急切地需要一个休憩之地。

谢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抬手解了围巾铺在台子上,对顾朝曦说:“坐吧。”

昨夜下了雨,空气中全是湿冷的味道,光滑的大理石台上落了好些雨渍,干涸后凝固在上面,肉眼可见。

顾朝曦愣了下,说:“这台子脏。”

谢睿半垂着眼眸笑了笑,连带着眉尾一并微微上扬,随意道:“铺都铺了。”

冬日凌晨的空气依旧冷冽,顾朝曦低头看了眼黑白台子上的暗红色围巾,心底似有洪流涌过。围巾宽大厚实,她扯开叠起的边角,转头道:“那一起坐。”

怕他拒绝,顾朝曦故意打了个哈欠,捂着嘴说:“我困了,需要一个靠背。”

谢睿唇角轻佻,放下背包,抽出一本书来背对着她道:“靠吧。”

少年挺拔的背脊同她仅有一拳之隔,顾朝曦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脑袋搭上去。他身上的短棉服初触时冰冰凉凉,慢慢地却从里头透出份温热来。

她靠着靠着,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谢睿屏了呼吸,掐着书页的指尖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女孩子的头发柔软、浓密,带着淡淡的香气,打个弯儿蹭在他空荡荡的颈间,叫他想到南桑粘人的小羊。

医书上的文墨开始跳舞,他好像回到了大一时的状态——书上的字明明每一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成了乱码。

枯黄的树叶偶然飘下,时间从第一缕破晓的日光开始变成某种具象的存在。安静的街道上有人骑着小电驴开启一天的奔波,老城区的早餐铺开始升起白雾似的炊烟。


我们拥有同一片天空、同一个太阳,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色。

“现在呢?”

“依然如此。”她顿了顿,弯弯的眉眼处染上些得意的神色,“不,还得再加上一个手机。你看,我现在同时拥有了落日和星辉。”

“不加上我这个人形手机支架吗?”他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顺着电磁波和海风敲在她的耳膜上,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行吧……”顾朝曦任由海风将长发吹上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就把你也加上吧。”

谢睿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海边亮起了第一颗星,她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草木翻动的声音:“你下山了?”

谢睿:“嗯。”

她听着他平稳的脚步声,看着屏幕里移动的星空问:“你今天上山做什么?”

对面静了片刻,缓缓道:“多吉说,山上的杜鹃花开了。”

我想,你一定喜欢。

顾朝曦举着手机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跳似乎停滞了,而后愈发猛烈地跳动起来。

夕阳消散后的冬日大海是萧瑟的,海浪拍打礁石跳起的水花落在脚尖上,冰凉刺骨。

但她全然感受不到了。

只觉得心底那股子从下飞机以来一直压着的、说不出的、混乱的坏情绪,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不是遇见杜鹃才想到了她,而是想到她才去遇见了杜鹃。

“只有那一朵吗?”顾朝曦压着心跳问。

谢睿笑了笑,说:“明天也许会开得更多。”

太阳刚刚离去,星星坠满银河,她没有哪一天比现在、此刻更期待明天的到来。

然而第二天清晨八点,顾朝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袋却有些昏沉。

昨天从海边回来后,她有一些轻微的感冒。本以为过了一夜便好了,谁知竟愈发严重了。

她不知怎么想的,操着一副鼻音满满的嗓子给谢睿发了条语音:谢睿,我感冒了。

等消息发出去了,顾朝曦点开语音一听,发现自己那语气软绵绵的,像撒娇。

明明就只是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啊……

她着急忙慌地想要撤回,谢睿却已经回了消息过来:量体温了吗?

顾朝曦摸了摸额头:没,家里没体温计,但我觉得我没发烧。

她从小体质好得没话说,就连在康城的时候,也就头两天有那么一些高反。后来去南桑时,已经活蹦乱跳得不行。

谢睿被她自信的言论堵得失语了一秒,回道:家里有人吗?可以比一下温度。

顾朝曦侧躺在床上,戳着手机:我一个人住。

她发完这条消息后,对面很快拨来一个视频。

顾朝曦迅速抓了抓头发,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好看的角度,按下接通键。

和昨晚模糊的夜色不同,今早的镜头格外清晰,她看到他收了眼角的弧度,眉头微微拧起:“手机拿远一点。”

顾朝曦:“???”

她一脸懵逼地把好不容易调整好角度的手机拿远了一些。

谢睿仔细观察了下她的面色,说:“你叫个外卖,买一支温度计、一盒复方氨酚烷胺片……”

顾朝曦被那一个绕口的药名整得头晕:“什么安?”

谢睿看她皱巴巴的小脸,一字一句道:“复方氨酚烷胺片。”

顾朝曦:“……”

沉默。

半晌,他对着她迷茫的眼神自我更正道:“算了,我发你微信,你复制下来去搜。”

“哦。”顾朝曦抓了抓下巴,“你怎么这么专业?”

谢睿笑:“可能因为正好专业对口吧。”

她张了张嘴,混沌的脑子里跟通了电似的突然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谢睿在她小腿上绑的那一个结。


哪怕是在这个钢铁铸就的世界,你依然能够从所有的细节中感受到春天来了。

静默的屋子里只有暖气的“呼呼”声在响着,顾朝曦想:不止是花草,不止是阳光。

她拢上围巾开门出去,走上一辆公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门“吱——”地关上,她拉开窗户遇见慢悠悠的微风和晃晃荡荡的景色,闭上眼睛和春天撞了个满怀。

但……

不止是吹过耳畔的风,不止是混在空气里的泥土香。

顾朝曦点开手机,看着她藏在聊天背景里的合影半眯着眼睛笑。

她的春天里,还有一个有着干净眼眸的少年。

而现在,她正在奔向他的路上。

颠簸的公车走走停停,从机场路到医院没有直达的线路,顾朝曦换了几趟公车终于在正午12点时到达医院大门。

春日的气息洗刷了整个城市的雾霭,她走到门诊大楼处,给谢睿发了条信息,站在路灯下等他。

诊室里,王建华整理好病例,转了下脖子走到操作间看谢睿拆线:“恢复挺好,回家以后自己注意饮食别留疤啊!”

病人点头说了声“好”,他继续对谢睿说:“这最后一个了,处理完吃饭去吧。”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瞬,谢睿专注地看着缝线挑了下嘴角说:“老师您先去吧,我一会儿拆好线收拾下东西再去。”

“行。”王建华走到衣架前脱了白大褂说,“那你记得去,别老忘了吃饭。”

谢睿点头,拆完最后几针收了工具,给病人擦上药膏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去看手机。

顾朝曦的头像在微信列表的第一个,他一点开微信就看到了她发来的消息和一张门诊大楼的图片。

谢睿走到门诊室,撩开半边窗帘朝外看去,她就穿着一件白色羽绒站在第一次等他下班的那盏路灯下。红色的长围巾只裹了一圈,剩下的部分和黑色长发一起尽数垂下来。

他笑了笑,按住语音键说:“你对我的下班时间估摸得是越来越准了啊。”

语音发出去几秒,顾朝曦立马回道:“没办法,我聪明嘛!”

谢睿站在窗边看到她素净的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眼神狡黠又可爱。蓦地,那双黑亮圆润的眼睛直直地撞入他的眼波。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一面透明的玻璃,她抬头笑着冲他挥手。

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知道她在叫他的名字。

“谢睿!谢睿!”

于是天地辽阔、草木皆兵,他心跳得像荒野上的风声。

突然有人大力敲开诊室大门,满头是血地走了进来。

谢睿回头看了眼,快速放下帘子发了条语音:“有病人,等我一会儿。”

脑袋上被人敲了个口子的男人随意靠在桌边,将挂号单往桌上一扔,抬起血呼啦差的眸子冲谢睿笑:“哟,女朋友在外面等呢?”

谢睿眉头轻动,拿起桌上的挂号单扫了下。发现这人挂的是下午的号,但这伤势显然等不到下午。他没说话,快速输入病例,带着男人来到操作间。

男人脑袋上的伤口是被人用工地里的毛边木棍砸的,里头混杂了不少木屑和灰土。

伤口看着吓人但好在并不深,谢睿拿酒精清理前,低声提醒他:“会很痛,忍一忍。”

男人哼笑了下,面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是松散的十指在酒精淋上头的那一刻,到底无法自制地将手下椅凳上的皮料直接抓了个破洞。


顾朝曦皱着眉头,把薯片举得更高了些:“不行!一定要选一个!”

他抓了抓额角,随手指向其中之一:“这包吧。”

顾朝曦拿着两包薯片左右看了看,睁着一双渴求答案的眼睛抬头道:“为什么?”

谢睿不明所以:“什么?”

顾朝曦晃了晃被他选中的薯片,真诚发问:“为什么选这包?”

谢睿:“???”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经历了比高考语文还艰难的即兴连环问。从包装颜色到口味浓淡,无不具体、无不详尽。

买完东西走出超市的那一刻,他看着头顶的蓝天,禁不住长舒了口气。

医院宿舍距离超市步行不过5分钟路程,六层高的小楼上了点年岁但依旧干净整洁。

顾朝曦走着走着,踮脚凑到他耳边小小声道:“你住几楼?”

他看她一眼,故意说:“六楼。”

顾朝曦抬头看了下近在咫尺的三楼,快乐道:“那还有三楼就到了哎!”

谢睿顿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一步横跨两个台阶,快速上了三楼平台。紧接着,又爬了一段转向四楼的楼梯,俯身趴在栏杆上比了个小喇叭的姿势朝他招手:“谢睿,你快点!”

他忍着笑意应了声,不紧不慢地走到三楼楼道口说:“顾朝曦,你下来。”

她站在楼梯上转了个身:“干嘛?”

谢睿轻咳一声:“我住三楼。”

顾朝曦呆在原地,一只手不知所措地上下挥舞道:“……你刚不是说你住六楼?”

谢睿被她满脸的难以置信逗乐,垂头按着自己的眉头忍了忍,仍然忍不住低笑出声:“骗你的。”

他站在斜铺的阳光里,毫不克制嘴角的弧度:“赶紧下来吧。”

“……”顾朝曦一时气闷,脚尖蹭着楼梯边一步步滑下来,滑到最后两级台阶时瘪了瘪嘴道:“不下了!”

谢睿看着她,眼角微勾:“真不下?”

“不下!”顾朝曦硬梆梆道。

“行。”谢睿轻点了下头,放下购物袋,忽地上前一把挽住她的腰直接将人从楼梯上带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顾朝曦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睛。

她想说话,但剧烈的心跳覆盖了她的身体。她张着嘴,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

落地时,谢睿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顾朝曦,你也挺好骗的。”

少年有力的臂膀还环在她的腰侧,蛊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轻易将她攻陷。

她垂眸看到他细长好看的右手紧扣着那盆粉色的高山杜鹃,脑子里忽然想到一句话:杜鹃开遍山野之时,爱神降临。

谢睿住的是个单人间,进门几步右手边是一张木制的小床。军绿色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成一个标准的豆腐块放在里头,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平整到不可思议。

小床对面是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上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医学书籍,只留下一点儿小小的空间用来安置电脑。

书桌边上另外放了张白色的小桌子,桌面上铺了块干净的桌布,上头摆着一个电热水壶、一个电饭煲、一个电磁炉、一组刀具和一些调味品。

房间里没有阳台,但有一个半人高的飘窗。春日的气息随着窗外的暖阳洒进来,更显室内光线充沛、一尘不染。

谢睿把手头的东西搁在小桌子上,抽出书桌前的椅子对顾朝曦说:“坐吧。”

她“哦”了声,乖乖坐下,仰头发自内心地由衷感叹:“谢睿,你们医院这住宿条件也太好了吧!”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李莞看了眼收到的信息沉默片刻道:“顾朝曦,前几天你王阿姨给我说了一个男孩儿。我觉得挺好的,你明天去见见吧。”

她慢慢地说着,好像很平静,但细细听去,每个字都在发抖。

午后的斜阳透过氤氲的水汽,隐约显出些七彩的光泽来。顾朝曦垂眸,一圈一圈地搅动着咖啡说:“我不想去。”

李莞看着她,冷声道:“因为刚刚那个男孩儿?”

“是。”顾朝曦顿了下说,“也不是……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想见你说的那些人。”

每一次赴约,每一次谈话,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走向某一种既定的规则和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他们喜欢她年轻的容颜,喜欢她伪饰的乖巧,喜欢她沉默的无知……却独独不爱她走过的千万里路,遇见的千万个灵魂。

他们在世俗的框架里依照金钱的标准给所有人划分了三六九等,然后用一种屈尊的姿态告诉她:你要抓住我,到这趟上流社会的阶层来。

可她偏偏,不要。

爱与平等,少了哪个,她都不要。

咖啡馆里的音乐声停了一瞬,而后很快切换了一首新歌。安静的氛围里,李莞哼笑一声:“那些人?什么人?”

她把手机扔到顾朝曦面前,语带嘲讽地说:“顾朝曦,你自己找的又是什么人?”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投放着谢睿的实习信息。

顾朝曦猛然想到今天意外遇到李莞时,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南桑?康城?你疯了吗?”李莞缓了口气,抓着她的手说,“小曦,你相信妈妈!妈妈是过来人,妈妈不会害你的!这个谢睿,他根本就不适合你!你跟他断了!听到没?”

顾朝曦紧紧地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忽地笑了:“哪不合适?”

她抬眸,重复道:“我跟谢睿,哪不合适?”

“哪都不合适!”李莞压着嗓子道,她努力保持着自己高雅的形象,但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歇斯底里的情绪,“这种小地方出来的男人除了嘴巴里会说几句好听的话,会哄你开心!他还会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

“军医大?呵,别说他现在就是个学生,就是等他毕业了,最好也不过就是当个医生。一个医生,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嗯?你要跟着他!你会后悔的!”

顾朝曦看着她的眼睛,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在她所有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里,那些晦暗的、细小的、裂缝般被掩埋的存在顺着时光的轨道慢慢爬上来。

半夜的风声和压抑的抱怨重新交杂在一起,她睡不着,抱着毛茸茸的小熊走到父母门前敲门。

父亲开了门将她抱起,温柔地问她怎么了。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然熟睡。

房间里只有残碎的风声飘散,她盯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帘把头埋进父亲的脖颈,将所有的疑惑藏在心里。

而此刻,那些刻意忽略的细节被无声放大,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所以……”顾朝曦听见自己说,“你那个时候后悔了,是吗?”

在热恋的激情褪却之后,在生活的欲望膨胀之后。你后悔嫁给那个男人了,是吗?

李莞愣了下,抬起眼皮来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后悔了。”

她曾经深爱过那个男人,但也很快厌倦了那些无用的诗文,厌倦了那些普通的裙子,厌倦了那些平凡的日子。


第二天,顾朝曦难得起了个大早。光脚捧着杯热茶,慢吞吞地晃到落地窗前看天色渐亮。

屋外的景色像被装在了一个慢镜头里,木炭还在烧,雪还在落。她裹着温暖的毛毯,好像不经意间便实现了童年的愿望。

不知过了多久。

“叮铃铃——”

有牛羊苏醒了过来,缓缓走在空旷的雪地里。顾朝曦看见一个人影从光影深处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远得什么都看不清,但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谢睿。

热茶雾气蒸腾,染上透明玻璃窗。她抬手擦玻璃,擦着擦着,便对上了一张干净纯粹的眸子。

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袍子,戴一顶传统牛皮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来自山林大地的洒脱劲儿。站在民宿前抬头浅笑时,让人想到日出时分的雪松。

手机铃响,顾朝曦接起电话,听见他说:“下来,带你去吃饭。”

她应了声“好”,拉上窗帘,丢掉毛毯,穿上外衣,飞跑下楼。

推开民宿的大门出去,清晨冷冽的空气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上钻,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未开口,就听一旁传来一声“哟,小姑娘。又见面了啊!”

顾朝曦侧身望去,好嘛,是那天那个说她要微信方式太过俗套的大叔。

这人大白天的,拎着个酒瓶靠在火堆旁。探究的眼神从她身上划到谢睿身上,再对上她的眼睛。浓密的眉头一挑,神情里全是“小姑娘,有点东西啊!”的意味。

顾朝曦迎着他的目光朝谢睿又挪了一步,朗声道:“早啊,大叔。吃早饭了吗?”

男人笑了下,应道:“吃了,民宿的早饭。香着呢!”

“那我们也去吃早饭了,回见。”顾朝曦嘻嘻哈哈地拉着谢睿往外走。

此时天还未大亮,天地间还笼着一层瓷蓝。远处的雪山却是白色,走在道路中间的人像被雪山拥在了怀中。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根雪茄,就着炭盆里的火光点上,近乎叹喂般地呢喃道:“啧,两个人一起吃早饭啊……更香!”

谢睿带她去的地方依旧是昨天女人院子里的铺面。

进了上南桑,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迎面遇上几个背着厚厚经书的女人。顾朝曦好奇地看了两眼,谢睿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向她解释道:“那是绕山诵经的人。”

“绕山诵经?”

“嗯,我们信仰山神。传闻绕山而行,可以洗去身上的罪孽,在轮回中免入无间地狱。南桑,在藏语里就是经书的意思。”

顾朝曦又看向那些女人,她们嘴里吟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面色宁静甚至带着满足的微笑,慢慢向前走去。

雪山群连绵庞大。饶山诵经,可以说是一场虔诚而漫长的修行。

她想要上前询问自己能否给她们拍张相片,却又怕打扰了这份安宁。最终,只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她们远去。

打破寂静的是她肚子的一阵咕噜响。

声音不大,但格外清晰。

几秒的空白后,谢睿向前踱了一步,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她,“走吧,德吉做了炸土豆条和甜茶等你。”

顾朝曦摸摸肚子,问:“炸土豆条?和薯条一样吗?”

谢睿摇头:“不一样,比薯条厚实。刚出锅的时候,很酥脆。”

她咽了下口水,两条腿忽然迈得像风火轮:“那我们走快点吧!”

进了小院,顾朝曦闻到一股浓郁的焦香。在厨房忙碌的女人看见她,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原本蹲在墙角抓着头发写作业的小男孩也趁机跳下凳子,跑向她:“姐姐!”

顾朝曦被人扑了个满怀,向后退了几步撞到谢睿。他伸手撑了下她的背部,很快松开。走上前去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又弯腰用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子道:“有了姐姐,就忘了哥哥?”

小男孩立马人精似的抱住谢睿,甜甜地叫着“哥哥”。

女人炸好了一锅土豆条,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温柔地叮嘱小男孩赶紧回去写作业。

男孩儿黑漆漆的大眼睛顿时垮了下来,慢腾腾地走回桌子上写作业。

女人招呼着他们坐下,把土豆条放在顾朝曦面前,再放下一小碟辣椒酱。看见顾朝曦悄悄拿眼睛张望小男孩的背影,笑道:“这孩子就是皮,不好好学习。”

她汉语一般,这句话倒是流利。顾朝曦怀疑可能是在学校老师那儿听多了,学来的。于是宽慰她说:“小孩子这个年纪都皮。”

“皮就算了,成绩也不行。”女人看看谢睿,语气里透着无限羡慕,“不像阿睿,大学生,厉害。”

顾朝曦有些惊讶,南桑修路、通电,都是近几年的事情。十几年前的南桑,别说教育,就连生活都相当不便……

谢睿敲了敲桌面,提醒女人:“德吉,甜茶还在煮。”

“啊!”女人叫了一声,回头跑进厨房。

屋檐外,雪花还在零星地往下掉。谢睿把冒着热气的土豆条往顾朝曦面前推了推:“尝尝吧,德吉做的炸土豆条是村里最好的。”

顾朝曦咬了一小口土豆条,托着下巴叫他的名字:“谢睿……”

“嗯?”

她盯着他的眉眼,觉得如果是谢睿的话,好像怎样都不算稀奇:“你当向导算是勤工俭学吗?”

谢睿抬眸:“算。”

她“哦”了一声,想了半天道:“那……要不还是不要半价了吧。”

“不用。”谢睿被她逗笑,“我有奖学金。”

顾朝曦眼睛亮了一下,原本松松散散的背脊也挺了起来:“很多吗?”

谢睿点头:“还行。”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德吉已经端着煮好的甜茶走了出来:“你们,今天,去哪玩?”

谢睿答:“去桑吉家印经幡。”

德吉继续说:“午饭,来我家吃?”

“不了,昨晚和桑吉说好,在他家吃。”

德吉锲而不舍:“晚饭呢?”

谢睿失笑:“德吉,你这是一定要请我们吃饭?”

德吉也笑了:“我做饭,挺好吃的。”

“行,晚饭来你这儿。”

德吉转头嘱咐顾朝曦:“中午,少吃点。”

她反应了片刻,笑着答应道:“好。”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铺子里的客人也慢慢多了起来。顾朝曦趁机拍了些藏民吃饭、聊天的镜头,很平常,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

期间,有不知名的小鸟从山林间窜出来,叽叽喳喳地叫两声,又很快飞走。

她捧着甜茶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小镇,每天清晨也有鸟叫,有炊烟,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在一段匆匆忙忙的路上。

只是这路走着走着,便只剩了她一人。

杯子被敲响,谢睿单手转着根筷子对她说:“雪停了。”

顾朝曦错愣了一秒,偏头看到云层后有光透过缝隙钻出来。

“今天也许能看到日照金山。”他将筷子倒转,轻敲在桌面上,一双墨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她,“要跟我一起等等看吗?”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