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南衣谢却山的女频言情小说《何不同舟渡小说》,由网络作家“羡鱼珂”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庞遇将南衣拉到自己身后,捏着她袖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绢纸塞到南衣手里,然后迎着谢却山寒冷的目光上前。两人无言的对视之中,经年的情绪在其中翻滚。但南衣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异样,只觉得双膝发软,这必然是逃不过了。电光石火之间,南衣迅速审时度势改变了立场,在庞遇开口之前,她冲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谢却山面前。“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偷您的荷包——”南衣将荷包和揉成一团的绢纸都递给谢却山。谢却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南衣。南衣心一横,抬手指向庞遇。“这个人,他说他叫庞遇,是殿前司的人,他知道陵安王藏在哪!”南衣清亮的声音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以为只是来抓个小贼,没想到还能钓到这么大一条鱼。庞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紧接着怒意盈上面庞。“你—...
《何不同舟渡小说》精彩片段
庞遇将南衣拉到自己身后,捏着她袖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绢纸塞到南衣手里,然后迎着谢却山寒冷的目光上前。
两人无言的对视之中,经年的情绪在其中翻滚。
但南衣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异样,只觉得双膝发软,这必然是逃不过了。
电光石火之间,南衣迅速审时度势改变了立场,在庞遇开口之前,她冲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谢却山面前。
“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偷您的荷包——”南衣将荷包和揉成一团的绢纸都递给谢却山。
谢却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南衣。
南衣心一横,抬手指向庞遇。
“这个人,他说他叫庞遇,是殿前司的人,他知道陵安王藏在哪!”
南衣清亮的声音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以为只是来抓个小贼,没想到还能钓到这么大一条鱼。
庞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紧接着怒意盈上面庞。
“你——!”
南衣哀求地望着谢却山:“大人,我只是想活命,我不想和他一起死在这里,我给您提供这么大一条线索,算不算将功抵过?求您饶我一命!”
谢却山垂眸淡淡地扫了眼南衣,目光又落回到庞遇身上,正式地打了个招呼:“庞子叙,好久不见。”
子叙是庞遇的表字,友人、父母、师长都叫得,唯有他谢却山叫,落在他耳里显得格外刺耳。
六年前自他叛岐之后,庞遇就发誓要亲手了结他,但他也在心里祈祷不要再见到他。
直至今日,狭路相逢。
庞遇咬牙切齿:“我立过誓,此生若和你再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谢却山微笑:“那你觉得今日会是什么结果?”
庞遇不再多言,直接拔剑迎战。
都不用谢却山动手,岐兵们便一拥而上,围攻庞遇。
庞遇的一招一式,都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一时竟无人能近他身。但这种自杀式的爆发,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加上他受了重伤,很快便体力不支。
他一剑劈向谢却山,但被他身边的贺平用剑鞘便轻松格开。庞遇踉跄一下,身后的岐兵一刀割开他的脚筋,他被迫跪在了地上。
岐兵立刻将人团团围住,庞遇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一战的可能。
谢却山走到他面前,掀开他的外袍,看到了他胸口的伤。
“若那天知道山里的人是你,这箭我该射得偏一些,好让你留好足够的实力来杀我——只可惜,世上的对决大多都不公平,在对决之前,早就有了强弱之分。”
“谢却山,别废话,杀了我!”
谢却山摇摇头:“子叙,年少时你我有过几年的交情,我不想杀你。你将陵安王的藏匿地点告诉我,我便保你不死。”
“滚!叛国弃家之贼,你不得好死!”
“这世道里,大家都是为了活命,何必牺牲你自己的性命去换徐昼的?不值当。”
庞遇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他厌恶地扫了眼谢却山,又看向南衣,咬牙切齿:“有些人贪图自己性命,但我不会。”
南衣一个激灵,却仍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痛心、厌恶,更有决然之意。南衣知道,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心虚地低了头,挪到枯树后,让自己尽量离这场纷争远一点。
谢却山回头吩咐贺平:“贺平,你回去将让鹘沙将军把客栈里的伙计都带过来,这些时日,想必就是他们在照顾受伤的庞殿帅,今日他们应当也在场。”
庞遇眼睛猩红,他恨不得能用目光杀了谢却山。
很快,鹘沙便押着客栈里的掌柜和众伙计来了。
谢却山在庞遇面前蹲下,平静地看着他:“子叙,沥都府的接应计划泄露了,徐昼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抓到他,或早或晚。你现在若能说出他藏在山中何处,功劳便是你的,高官厚禄,我都许给你。”
“我呸!”
“这一客栈人的死活,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慢慢回忆,想起来了便告诉我。只是一炷香,死一个人,这客栈里有八个人。”
庞遇朝谢却山嘶吼:“谢却山,你这个畜生!”
这时,客栈掌柜忽然朝庞遇大喊:“庞殿帅!吾等小民,死了便死了,不用顾念我们的性命!”
岐兵的将领鹘沙一脸不耐烦,直接拔出刀,径直捅入掌柜的腹部。
“娘的,话这么多。”
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并不响,南衣却听得清清楚楚,她险些惊呼出声,忙捂住了嘴。
鹘沙拔出刀,掌柜便软软地倒了地,死不瞑目。
谢却山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香炉里的香,鹘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香还没烧完。他刀刃一转,直接将香拦腰砍断。
“嗯,香灭了。”鹘沙挑眉,看了一眼谢却山。
“子叙,你瞧见了,鹘沙将军很没有耐性。”
庞遇看着死去的掌柜,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喉中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
岐兵上来往香炉里换上了一支新的香,还没插上,鹘沙便直接抬脚踩灭,手起刀落,又杀了一个伙计。
血溅了谢却山和庞遇一身。
谢却山安静地看着庞遇:“子叙,你还想死更多的人吗?”
庞遇竟癫狂地笑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眼中也含了热泪。
“陵安王,他不只是一个宗室皇子,而是人们望向昱朝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能顺利登基,这群龙无首的天下又将重新万民归心,昱朝的大旗将重新傲立于中原之巅。为了守护这面旗帜,赴死又有何妨?!未来总会有一天,官家将会带着他的子民们重振旗鼓,将你们岐人赶出汴京!”
庞遇挺着脊背,哪怕知道这里无人在意他究竟是站着死还是跪着死,他字字铿锵,哪怕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会消散在荒郊野岭的大雪中。
一时众人哑然。
庞遇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是十分平静的:“官家,臣先去了。”
庞遇强弩之末的身体里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竟连三个岐兵都按不住他,他挣脱开岐兵的束缚,往前扑去。他伸手要去抢谢却山的佩刀,两侧的岐兵忙眼疾手快地拉开谢却山,下意识拔出佩刀朝向庞遇。
谢却山连忙呵斥:“住手!”却已经是来不及。
“天佑我大昱!”
庞遇高呼着,然后一头撞到了岐兵的刀刃上。寒刃割破血管,热血洒在雪地,溅到衣襟。人转瞬便倒了下去。
像是浮到水面上的气泡,噗的一声便要消散了。
谢却山失态地推开身边的岐兵,扑上去探庞遇颈边的脉搏。
他的脉搏以惊人的速度在流逝。
庞遇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谢却山的衣袖,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义,慷慨赴死,他望向远方的目光终于可以停歇。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眼神,放纵了自己的私心,悲伤而不解地望着自己少时的挚友。
“谢朝恩……我……从不负……少时誓言。”
“却山”是他去国离乡后为自己取的字,而谢朝恩,是他真正的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再喊过他的名字了。
他说的,是“你死我活”的誓言,还是桃园结义的誓言?
再也不得而知了。
望雪坞里的大夫拎着药箱匆匆忙忙挤进人群,给谢衡再把了脉,又试图掐人中唤醒他,最后就地施了几针,却全是徒劳。
“回禀太夫人,大公子心脉俱损,已是回天乏术……还请……诸位节哀。”
听到这句审判,乔因芝再也绷不住,抱着谢衡再的尸体悲怆地痛哭。
白日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人群中的两个细作疑惑地对了一下眼神,他们还没找到机会动手,并不是他们杀的人。
谢太夫人悲痛欲绝地跌坐到椅子上,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愤怒地指着谢却山。
“你大哥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此话一出,堂中悲痛的众人义愤填膺地望向谢却山。谢却山迎着众人的怒火站着,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望向自己愤怒的祖母,声音里竟有几分疲惫:“祖母如此断案,是否草率了一些?”
黄延坤见话头不对,连忙高声喊道:“谢大公子死因不明,仍需彻查刺客。今日宴上之人,查明身份前不许离开。”
话音落下,士兵便将喜堂团团围住。
慌乱的众人一时没有注意,堂上不知何时竟少了一人。
——
南衣以为秦家的宅院已经很大了,但远不及这望雪坞的十分之一。
这里院落挨着院落,连廊叠着连廊,屋檐之外还是屋檐,仿佛是九曲十八深的峡谷河流,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逃跑,永远是她人生的第一选择。
她是在听到大公子回天乏术时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出喜堂的,她意识到无论是站在她身侧暴毙的夫君,还是高堂上那个活着的魔头谢却山,今晚她遇到的所有事,都足以让她死个千万次不足惜。
她必须逃出谢家,将消息送到过雨楼,不能再等了。
可这个九重院落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进了里面的人插翅难逃。南衣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蠢的动作,可她不敢停下来。
忽然,慌不择路的南衣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一抬头,谢却山的脸就毫无防备地撞入她的眼里,南衣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忙举起手里的喜扇遮住脸。
四下忽然静得要命,南衣只能听到自己几乎要跃到嗓子眼的心跳声。
她也知道举扇的动作有如掩耳盗铃,谢却山必定是看到她了,但她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她今日浓妆艳抹,与当时小乞丐般的样貌已经有些不同了——万一呢,万一他没认出来。
南衣看到那双靴子朝她进了一步,她只能怯怯地后退一步,他再进,她再退,然后她就撞到了连廊边上的矮栏,身子险些往后仰去。
连廊下就是花园中的湖,月光在水里影影绰绰。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后仰的趋势。手掌的温度顺着衣料传至她后背,却让南衣不寒而栗,她被禁锢在了方寸之间,无处可逃。
“嫂嫂应该去为我大哥守灵。”
他的声音就像是连廊下的湖水,十分平静,但你分明知道这湖水在冬日的凛冽里浸泡了许久,该是如何的冰冷。
谢却山松了手,南衣立刻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仍用喜扇死死挡着脸。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举着扇子的手掰下来。南衣攥着拳同他僵持着,在他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却全是徒劳。
扇面一点点被放下,她的面庞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谢却山只依稀记得那个小乞丐有着漂亮的眉眼,倒也没想到小乞丐洗去泥垢,换上华服,竟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此刻她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连同着慌张和恐惧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这是猎物和猎人的攻守,这面喜扇是其中的盾牌,可很久很久以后,谢却山回想这一幕,才忽然想起却扇这个动作的意义。
“大,大人,您认错人了。”南衣结结巴巴地为自己狡辩。但这话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已经紧张地失去了章法。
“哦?嫂嫂以为,我将你认成谁了?”
南衣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忽然打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嗝。
五官一震,含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南衣不战而败,溃不成军。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该被这个少女的楚楚可怜水滴石穿,但谢却山不为所动。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
“摇身一变成了秦氏,你本事不小。”
“我也是被逼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语气咄咄逼人,狠戾起来。
“我,我确实是秦氏,但只是他家的私生女……是你让我逃的,我怕被你抓住,走投无路就去秦家求助,没想到他们骗我嫁到谢家来。”
“他们自己有女儿,为何要人替嫁?”
谢却山越问越快,不给南衣任何的思考空间,逼她立刻回答。
“他们家嫡女有身孕了……”
这时,隔着一个湖的对面连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士兵手中的火把如火龙一般沿着长廊腾跃。
“那边有人!”
谢却山抬眸朝那边望去,士兵们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南衣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愈发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却山。
而他只是玩味地朝南衣挑挑眉:“就算我饶了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
谢却山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南衣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她甚至有点恼火,她以为她乖乖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饶自己一命,结果他就是空手套白狼。
南衣视死如归地瞪了谢却山一眼,然后心一横,竟直接转身翻上栏杆。
“夫君,我要为你殉情!”
南衣高喊了一声,然后扑通一声跳入水里。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发生在转瞬之间,连谢却山甚至都有些错愕,女人真的是会变脸,前一秒还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后一秒就能为自救而眼都不眨地投湖。谢却山看着湖面上的涟漪,嘴角竟慢慢浮起一抹笑意。
紧接着,平静的湖面如同下饺子似的,士兵、小厮、女使纷纷跳下去救人。喧嚣从湖心开始蔓延,死寂的望雪坞沸反盈天起来。
“那就跟陆小娘好好学。嫂嫂,你当守寡是来享福的吗?”
南衣哑口无言。
乔因芝更是愤怒地抬头:“她怎么配做谢家的主母?!”
“她不配,那你来?”谢却山平静地看着乔因芝。
乔因芝嘴角嚅嗫,终是一句话也答不上。
“那便这么定了。”
谢却山的这个决定,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今天刚做了谢家主君,夺后院的掌事权并非意外,可交给南衣,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是今天谢穗安来闹并非计划之中,若不是正好撞到他在陆锦绣的书房里,他哪来的契机宣布这个事情?
难不成,谢穗安和南衣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在初阳院中,就是为了等着这出戏?
他到底想做什么?!南衣看着波澜不惊的谢却山,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
“他这是捧杀!”谢穗安咬牙切齿地判断。
离开初阳院,谢穗安带南衣前往她的新住处柘月阁,两人提灯行在连廊下,避着守卫的岐人,低声私语。
“捧杀?”南衣不敢相信。
“他分明就是记仇,恨你在大哥的葬礼上让他颜面尽失,他想要报复你,又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就把你捧到一个无法胜任的高位,再让你自己出错,跌得粉身碎骨——好恶毒的一招!”
“可对付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谢却山就是一个疯子!他为了能回谢家,硬生生挨了那么多杖,他对自己都能下狠手,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那我该怎么办?”南衣惶然。
“嫂嫂,你别担心,我绝不允许让他对你动手的,你虽是不为人知的暗子,但你的背后,是整个秉烛司。”
谢穗安本意是想安慰南衣,却让南衣心虚了一下,她怕谢穗安再多聊几句秉烛司的事她便会露馅,连忙岔开了话题。
“多谢六姑娘。我的事小,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想怎么救三叔。”
廊下,谢穗安握紧了拳:“谢却山别想伤害谢家任何一个人,我会跟他斗到死。”
死,是可以随便下的决心吗?
南衣迷茫地注视着谢穗安脸上的决心,似懂非懂。她感激谢穗安,但并不想做她的同路人。她不愿意跟谢却山斗,她只想有一个安身处,好好活着。
南衣忧心忡忡地独自进了柘月阁。
一推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盆中的上好银炭安静地烧着,一缕烟、一丝火星子都看不见,房里便是暖烘烘的。小阁雅致温馨,每一处装饰都恰到好处,透着大世家的矜持和端庄。
这里将是未来她生活居住的地方。
她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像一只温暖精致的牢笼。
她本不该被卷到望雪坞的波云诡谲里,可这哪由得她愿不愿意,她只是谢却山的一粒棋子。
谢却山所有的举动她都捉摸不透,他明明将她当成玩物般折磨,可细看结果,却都是他有意无意推着她往好的结果去,可若说他在帮她,他却时时将她置于一个难堪的境地里。
还有谢穗安口中的“雁”,也是南衣心里的一团疑云,谢却山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不行,她得找他问个清楚。可叔嫂在大宅里深夜私会……不妥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南衣自己按下了,反正他们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经有过很多单独的交集了,也不差这一回。
——
谢却山住在景风居中,从位置来看景风居其实就在柘月阁的斜前方,中间隔了一条箭道。原本有个朝箭道开的小门,但那扇小门被木条封死了。
临近的官道上有辆马车驰过,南衣想要追上去求助,脚下一急,却被埋在雪中的藤蔓绊得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马车里的人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只纤长的手掀开布帘,车内的男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但四处只有白茫茫的雪,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寒风灌进来,谢衡再忍不住咳了几声。同座的乔因芝立刻紧张地伸手,忙帮他放下帘子,替他拢了拢大氅,心疼地看着他。
谢衡再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马车就这么驶了过去。
南衣艰难地从雪里爬起来,她远远瞥见车里的男子似乎掀开帘往外看了一眼,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跑过去,马车便渐行渐远了。
南衣欲哭无泪,后面是追兵,而前面是没什么遮挡的官道,她几乎已陷入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地步。一瞬间她有些惶然,她能不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此刻南衣还并不知道,命运的线已经开始收拢,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马车里坐着她未来的夫君,几日之后她将成为那个男人的填房妻子,与他拜堂,然后被卷入一场本不该有她在的惊涛骇浪之中。
——
潞阳镇在虎跪山的山阴处,穿过一条山谷就是沥都府了。
秦家祖上有大儒,后代却连个考上进士的都没有,到了这一辈逐渐没落了,放到沥都府里不算起眼,但在潞阳镇依然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这一日,秦家紧闭的大门被迭声叩响。
秦府在潞阳镇中心,宅子占了几亩地,胜在闹中取静。连日的大雪,街上来往的行人稀疏,这个时辰,也不像会有客来访
管家哈着热气疑惑地出来开门,却看到是一个小乞丐在敲门。小乞丐蓬头垢面,也看不出男女来,脏兮兮的衣服上甚至还有血污。
管家嫌弃地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丢在地上。
“别在秦家门口要饭,去远点。”
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南衣抓住管家的裤腿。
“我找秦岳。”
管家一愣,多看了南衣几眼:“你找我们家老爷做什么?”
“你去跟他说,我是小莺仙的女儿。”
管家一听兹事体大,忙不迭转身往院里跑。
——
南衣是个私生女,她是个妓子的女儿。妓子没有名字,只有个艺名叫小莺仙。
年轻的时候她在风月场也算是个角,却信了一个纨绔愿意给她赎身、让她做外室的鬼话,一厢情愿地为纨绔生下一个女儿。
纨绔却有一个厉害的夫人,决不允许这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进家门,还叫人将妓子和她女儿都赶出镇子。
妓子生完孩子没钱调养,又挨了顿毒打,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一下子便苍老了许多,美貌不再,靠着给人浆衣谋生,饥一顿饱一顿地将女儿拉扯大。
但小莺仙对南衣的爱也仅仅是饿不死她,她将自己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怪罪到南衣身上。
南衣从小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要不是生了你,老娘现在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呢。”
顺带着,南衣也听到很多小莺仙咒骂秦岳的话,在这些描述里,南衣大概也知道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爹在潞阳镇过着体面生活,儿女双全。
即便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南衣依然无法拥有一个姓氏。她习惯了在这个世道里做一根浮萍,若非走投无路,她不会去敲秦家的门。她不敢,也不指望。
可她凭着自己的双脚实在是走不远了,她太害怕被谢却山抓到,她只能抱着一丝的希冀,希望秦家看在血缘的份上伸出援手。
管家将门掩了一条缝,南衣透过这条门缝望到秦家的大院子。
外头的雪铺天盖地,寸步难行,可里头却有人将院子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方便行走。里面的世界看起来太温暖了。
南衣就这么等着,过了很久,管家急匆匆回来了。
“小娘子,里面请。”
他们愿意帮我了?南衣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冻麻了的脚却先她的意识一步埋了出去。
太好了,她能活了。
南衣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然后她眼前一黑,往前栽去,便不省人事了。
——
谢却山回到军营,身后的岐兵还带回来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
“追回来了,杀了。”
他意简言赅地告知鹘沙。
鹘沙也没注意看过那个女孩长啥样,草草地翻了一眼女尸,确实是刚死不久,就放心地让人将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待回到无人的营帐里,贺平不解地问谢却山:“公子,那个小偷有什么值得救的?为什么非得费那么大劲从乱葬岗找一具尸体回来掩人耳目?”
“游戏,要遵守规则,”谢却山站在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洗手,用皂角将指甲缝里的血迹都洗了一遍。
贺平递上毛巾,一脸困惑。
“还没结束呢。”谢却山笃定地说。
——
南衣醒来时,错觉自己身处蓬莱仙境中,房间里香气缭绕,温暖如春,身下的被褥柔软仿佛云朵。
她动了动身子,这会儿才觉得四肢百骸的酸痛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她试着爬起来,却根本没力气。
“醒了?”
一个妇人扶着南衣坐起来,她的手很软。南衣下意识躲了一下,保养得当的手就代表着长年的养尊处优,她害怕自己脏了那双手。
南衣挪到床角,紧张地看向妇人。妇人的笑容一丝不苟,虽然眼角已经有些皱纹了,鬓角也藏着一丝半缕的白发,但仍能瞧出大家闺秀的美貌和端庄来。
“我是你的嫡母,你唤我母亲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南衣脑子里嗡嗡的,愣了会才回答:“南衣,南方的南,衣服的衣。”
秦大娘子注视着南衣。
刚来的那天她整个人像是从泥里捞出来一样又臭又脏,但此刻洗去了尘垢,这张俏丽的脸庞便完全地展露出了它的明艳之处。
她用那黑漆漆的瞳子胆怯地瞧着你时,眸里光影千回百转,像是有一片呼之欲出的海。连秦大娘子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美人。
“南衣,大夫说你好像是走了很久的山路,浑身气力都透支得厉害,需静养一些时日。”
南衣摇摇头,跪坐起来,缩着头小声说话:“秦……秦大娘子,我不是想来打扰你们的,也不想要求什么身份地位。我只是想去扶风郡找我的朋友,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们不用收留我,借我一些银钱便好,日后我一定会还的。”
秦大娘子还是那样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南衣。
“朋友?是公子还是姑娘?”
“是一位可靠的公子,叫章月回,我与他在鹿江相识,三年前他去参军了,如今应该在扶风郡大营里,只要能找到他,他会收留我的。”
“他可是你的未婚夫?”
南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诚然,她与章月回之间并没有婚约,也没有过山盟海誓,他走的时候很仓促,只留下一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和只言片语,但她确信自己在那些小桥流水的岁月里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是有不同的情愫的。不然,他怎么会给她这么贵重的信物呢?
哪怕她对爱情尚且懵懵懂懂,但也认定了自己要嫁给章月回,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依靠着这样的信念,她行了千百里路去找他,若是连这个念想都没有,她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不想跟秦大娘子解释太多,便认下他是自己的未婚夫,省去一些口舌。不管秦家人面目可憎还是和蔼,她都不想跟他们有太多的牵扯。
“那母亲派人去找他,你便安心待在秦府里养养身子,”秦大娘子伸手慈祥地摸了摸南衣的脸庞,“当年我年轻气盛,亏欠了小莺仙,也让秦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多年。幸好你平安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如今……我想弥补,你愿意给母亲这个机会吗?”
南衣对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她的话她只信一半,可章月回是她的死穴。
“当真……能帮我去找章月回吗?”
“自然。你父亲也是点头了的,你想要什么,他都会帮你去实现。”
南衣仍怀着一丝警惕,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秦大娘子,我还有一事。我想去一趟沥都府。”
“沥都府已经被岐人占领了,虎跪山中也都是岐兵,加上这些日子还有大雪,过去一趟可不容易。你告诉母亲,你想去沥都府做什么?”
南衣眨了眨眼睛,迅速地思考着,编了一个说辞:“……我娘死前有一遗愿,她想去沥都府的过雨楼里买一份点心,我想这应该是她很重要的记忆吧,我想帮她完成这小小的心愿,替她尝尝那味道。”
“这样吧,你告诉我想买什么,我同你父亲说,让他差人去帮你买。”
“大娘子,您能拿纸笔记下吗?我怕有点复杂,会忘。”
秦大娘子和气地取来纸笔。
南衣复述道:“买一份澄沙团子,做成桃花模样。桃花素来只有五瓣花,但我却要六瓣的形状。”
几日后,南衣看到父亲秦岳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的信物,但秦家人对她的身份毫不怀疑。
以前街坊邻居都说她长得像小莺仙,她其实只有脸型像娘,她的眉眼更像秦岳,眉骨高,眼睛端正深邃,因此也没有小莺仙的狐媚之相。
这就是血缘的强大吧,即便素未谋面,但仍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顽固的烙印。
只可惜,他们一点都不熟,见了面甚至还有点尴尬。
秦岳还有点紧张,打开了面前的食盒,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
“你要的澄沙团子,我直接吩咐下人从沥都府给你买来了。不过这来回路途不断,点心都凉透了。”
“这是从过雨楼里买的?”
“是,你母亲还特意写了纸条交代过了——你瞧,这食盒上还刻着过雨楼的招牌呢。不过六瓣的桃花模样没有模子,所以并不好做,这团子里的馅都漏出来了。”
馅料漏了?也许六瓣桃花的澄沙团子就是做不好,所以也象征着计划泄漏吧。南衣脑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她瞅瞅食盒上的字,装作看懂了,点点头,心想这应该错不了,想必话是送到了,她心中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多谢秦老爷。”
一句生分的“秦老爷”,让秦岳更僵硬了,但他没有自家大娘子有着春风化雨的本事,只能打哈哈装没听到。
“南衣啊,还有一事,巧得很。我正想派人去扶风郡寻你未婚夫的踪迹呢,便得知扶风郡大营有一支队伍到了虎跪山,我和沥都府知府那是喝过酒的交情,便托他打听了一番,得知这支队伍里头正有一名校尉叫章月回。”
“真的?”
南衣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唐突了,又尴尬地坐了回去,但眼里脸上满是期盼。
秦岳迅速地扫了一眼南衣的脸庞,然后挪开了目光,指了指南衣手腕上的镯子。
“当然是真的,我还专门去同他见了一面,他说,他送过你一枚镯子做信物,就是你手上的这枚吧?”
南衣拘谨的脸上露出了连日来最灿烂的笑容:“是!真的是他。我可以见他吗?”
“你和他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怎能私下见面?”
人还没到,秦大娘子的声音先飘进了屋中。听到这个声音,秦岳似乎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迎自家夫人坐下。
“来,让你母亲同你细说。”
“一来,他在军中,不方便独自外出,不过他三日后有休沐。”
“那我三日后去见他!”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心急呢?二来,母亲想着,如今这乱世,相逢已是不易,过完今天没明天,不如就趁着他三日后休沐,你们将婚成了,有了夫妻之名,日后你们想见面也会容易些。”
南衣瞪大了眼睛,婚约的事是她编的,怎么就一步到了成婚这一步?这真的是章月回的意思?他愿意娶她?
秦大娘子见她神情仍没有放松,和蔼地从盘中取出一只澄沙团子,塞到南衣手里。
“来,先吃点心,我们慢慢说。你便从秦家出嫁,我们给你准备嫁妆,绝不让你被他们家看低了一头。”
南衣刚想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手里澄沙团子的表皮竟然还是软乎的。从潞阳城往返沥都府,中途经过虎跪山,那么大的风雪,纵然食盒外裹着棉布,那澄沙团子也该冻硬了,怎么可能还是软的?
见那三人消失在视线里,南衣—下子垮了下来,腿—软,靠着墙才能勉强站着。她全然不顾形象,捂着胸口张口呼吸,任由凛冽的空气充满她的胸膛,这才稍稍缓过来。
在谢却山那吃了那么多瘪,偶尔假借他威风,没想到这么好用。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啊。
南衣没有注意到,听到却山这个名字的时候,书生竟瞬间出了神。
很快便收敛好情绪,书生朝她拱手:“多谢……”言语犹疑地顿了顿,见她卸下伪装后分明是—副少女模样,似乎不像是她所说的谢家少夫人,—时不知是该称呼夫人还是姑娘,但还是很快接上了自己的话,“多谢这位夫人。”
南衣挠挠头发,敏感如她,也知道这书生瞬间的犹疑是为什么,自己卸下气势后—点都不像个世家“夫人”,这个称呼她也有点不适应,但这背后复杂难以解释,不必同外人道,索性认下了。
南衣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多规矩,别跟我客气。郎君怎么称呼?”
“小人叫宋予恕,家里排行第七,夫人若不嫌弃,唤我宋七郎便可。”
说话文绉绉又慢条斯理的,难怪要被野蛮的岐人骂成是腐儒。
“宋七郎,外头乱,若是被岐兵看到我们分开走怕会起疑,我再送你—程吧,你住在哪里?”
宋予恕微有惶恐之色:“怎好再劳烦夫人。”
“……”南衣无语,跟文人说话确实是有点费劲,但又不好太粗鲁。
见南衣微微蹙眉,宋予恕立刻改口:“那便多谢夫人了。小人住在江月坊。”
倒是个心思玲珑的识趣人。南衣笑了:“那你带路吧。”
宋予恕在前头走着,但南衣注意到,他始终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经书,不愿与任何行人交流神色。
他十分有礼节,每到—个转角处,便伸手邀她先过,但每每伸手的时候,他都刻意掩住了袖袍上的脏污。
南衣忽然明白过来了,是衣冠。他自卑的,是自己的衣冠脏了。
南衣鼻头莫名有点酸,看他眉目俊朗,知书达理的模样,应该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儿郎。
这乱世让多少人支离破碎。
“你是外地来的吗?”南衣找他攀谈,试图打破—下这沉闷的气氛。
“小人从东京城流亡而来的。”他言语十分谦卑。
原来是京城里的公子啊,难怪……
南衣心中唏嘘,忽然,宋予恕的脚步停了下来,南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行车队也在前面巷弄的大宅前停了下来。
马车中,下来—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身岐人服,正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心腹,完颜骏。令福帝姬也从金舆中走下来,她身形消瘦,虽华服加身,仍显得伶仃。
附近并没有太多的行人,耳尖的南衣却听到—阵奇怪的窸窣声。像是……
南衣狐疑地打量着,看到令福帝姬已经跟着完颜骏踏入宅门,那奇怪的窸窣声正是从她脚上传来的——她的脚上竟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步,便发出碰撞声。
南衣足足愣了几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俘虏这个词日日听在耳边,听多了反而没了想象,直到这—刻,才有了触目惊心的实感。
“夫人,人多眼杂,走吧。”
宋予恕低声提醒了—下南衣。
南衣这才注意到他们在这里驻足得有些久,守卫的岐兵已经起疑看了过来。她只能挪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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