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梅的不懈努力下,存放在芥弥生这里的宿傩手指己经满十根了。
除了花些时间给自己的小爱好外,芥弥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对着这些咒物发呆。
因为流传过程中保管不当,这些手指己经失去了原本的样貌,成了狰狞的尸蜡。
芥弥生能感觉到它们所蕴含的熟悉的咒力,但察觉不到任何灵魂的气息。
“我要去江户。”
在里梅送来第十一根手指的时候,芥弥生这样决定道,“这些,我就留下一个当做纪念好了。”
找上门来的那个换了身体的人让她确信,肉体不足以困住灵魂,这也让她更不明白,为何自己感知不到寄宿于宿傩之身的半个灵魂。
或许江户薨星宫里有着不死术式的那个人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你怎么能这样——”里梅有些恼怒,憋了半天才把话补完整,“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
口口声声说着侍奉宿傩大人,转手不仅封印了他还对他的“遗体”漠不关心。
芥弥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有什么需要负责的。”
渣女,绝对是个渣女。
里梅无力地继续阻拦:“你说有办法为宿傩大人重塑肉身。”
的确是这样说过没错,为了让里梅放心地把宿傩手指交给她,由她再次加固封印。
哦,好像加固封印的事情他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想,愿意为宿傩重塑肉身的话当初就不会封印他了吧?
芥弥生按照记忆里宿傩的样子拍了拍里梅的肩膀,尽量可靠地安慰道:“等你找到全部手指的时候再说。”
里梅无语哽咽。
宿傩大人,要不还是让她为您陪葬吧……德川幕府,设立于江户地带,名义上听从平安京皇廷的号令,实权却凌驾于天皇之上。
好在经过战国时代的洗礼和建府初期的磨合,尽管双方势力私下对彼此的成见都不小,面上还是保持着和平的共生状态。
而咒术界,自十几年前五条家主与禅院家主在御前比武中同归于尽后,平安京的术师势力主要由后起之秀的加茂家领导,江户有天元坐镇,总体也相对稳定。
人类社会颇有欣欣向荣的走向。
不过……人类的劣性从未消失。
北渡的海船上,一个弱小脏乱的身影蜷缩在船尾,任人踢踏。
满脸胡渣的男子愤愤地咒骂着:“不起眼的私生子,就凭你那肮脏的血脉也敢自称禅院族人?”
“要不是家主……你都没有命活到现在。”
另一个壮汉对那个孩童啐了口唾沫,不解气地又踹了一脚。
孩童护着自己的头部,连求饶的力气也使不出一点,只是无意识地低声呼喊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无辜沦落风尘的女子,偶然得了某个贵人的青睐。
只是自从怀上他后,那位贵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多情的女子一日又一日地期盼着,终于在孩子长大些的时日里打听到了那位贵人的消息。
她带着孩子和信物,辗转到了禅院家的门前,求着贵人的收留庇佑。
那时他己经开始懂事,进那扇大门前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本该由他尊称一声“父亲”的人从来不肯多分给他一个眼神,遑论在他受欺负时施以援手。
终于在他六岁,第一次感受到所谓“咒力”流转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他激动地跪在父亲身前,期待着能为此得到恩惠,想要的奖励也仅仅是与母亲见上一面。
那个男人冷冷地睨视着他,一句话断送了他所有希冀:“垃圾术式,送去江户的外家。”
……“你叫什么名字?”
迈入死亡前,他听见一道清泠的声音问,不假思索地,他说出那个从未承认他的姓氏:“禅院……”声音混着海上风浪的响动,带着血和海盐的咸涩,微不可闻。
“这样啊,禅院家的无名人。”
有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头上,温柔地强迫着他从蜷缩的姿势里抬起头来。
“为什么要留着这个予你伤痛的姓氏?”
那个孩子茫然地睁着眼睛。
他不知道。
禅院这两个字占据了他迄今为止经历的全部人生,或许也将左右他以后的命运。
芥弥生浅浅地笑起来,自说自话:“我在平安京停了太久,差点要因为神明大人忘记了。
不过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她开始运行反转术式治愈孩子身上的伤痛。
从阳光的光晕里,禅院的弃儿看见一团影子。
带着无数人渴求的强大力量向他扑来,却又臣服在他脚边。
“这样就可以让那个家族承认你了。”
芥弥生不理会孩子痴痴地望着咒灵的眼神,收回手开始在他身周画传送的咒符。
“让我看看,你们面对既定的命运到底能挣扎到什么地步。”
她饶有兴趣地目送孩子抱着他称为母亲的诅咒消失在符阵里,转而又神情恹恹地走回船舱。
如果江户那里也有自己留下的咒力,她也可以画个咒符“咻”地一下传过去了。
芥弥生看着自己因无聊而随手画下的一圈符号想着。
就像这样。
……就像这样?
她眨了眨眼睛,确定那圈咒符开始泛起光晕。
时空变换的声音在耳边倏然而止,她毫无准备地跌坐在地上。
还未从船上随波动荡的感觉中换过神来,她看见西周黑漆漆的一片里,缓慢地踱来一人。
说是人或许并不准确。
芥弥生站起身,对着那个身形笑起来,像是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吧。”
她脸上的笑意带着疏离,眼底尽是一片森然的冷漠。
天元那历经几百年的身躯己然失去了人类的本貌,开口后的声音更是如山石一般粗粝:“自然。
这薨星宫原本就是为你打造的。”
“……为什么?”
芥弥生疑惑地看着他。
老皱的皮肤紧紧地扒在那西只整齐排列的、没有虹膜的眼睛周围,芥弥生觉得,眼前这个术师更像是一只穿了衣服的虫子。
天元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带着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芥弥生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蓦然勾起一抹笑来。
咒力以她为中心炸开,祭坛中心一条条盘起的粗壮绳索在这股力量下带着整个地宫晃动起来,西周贴着的符纸燃烧着飘散在空中。
她看着对面不为所动的天元,语气平静:“没有什么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不需要的。”
天元摇摇头:“对于前路的命运,你知道的己经够多了。
你是来问宿傩的吧?”
听到宿傩的名字,芥弥生坦然地应了声,“既然你知道,那就先说一下神明大人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