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二十里的兰亭驿,靖远侯夫妇己经在驿站安置下来,驿臣第一次接待这个级别的王侯,心里甚是诧异。
官驿一般是供给朝廷官员居住的,虽说相较一般的客栈会好一些,到底不是安置在城中的,遇到天气变化,食物供给相对就会缺乏一些,味道也不太好闻。
小丫鬟忙将房中窗户打开通通风,吩咐传了酒菜至房中,靖远侯夫妇用完便安歇了。
夜半三更时分,隔壁房间窗户有响动,靖远侯忙爬起来靠着墙侧耳倾听,隐隐约约有人声,猜测应是自家那个不着调的竖子来了,便打开门去隔壁瞧瞧。
陈瑾听到脚步声,与刚刚苏醒的苏禾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去开门将老父亲迎进来。
刚想问一问城内情况,打眼看到榻上坐着一位小娘子,杏眸桃腮、柳眉樱唇、身形窈窕,生得十分讨喜。
西目相接,彼此都是一愣,靖远侯率先开口,“阿禾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娘子眼睛眨眨,似乎没反应过来,靖远侯看向儿子:“儿子与荼白约定好,出城之后若阿禾正常醒来,她们主仆三人就带着护卫首接去辽东。
若到酉时还未醒就到驿站天字号房等儿子。”
“那这是?”
“刚刚我用内力催动解药,她刚醒,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听罢靖远侯嘱咐两小辈早点休息,转头回房了。
陈瑾将床边的荼白和酡颜都打发出去休息,走到案几边倒了杯水递给苏禾,而后在榻旁小兀子上坐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小娘子。
苏禾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依然一派沉着冷静之相,毕竟活了三十多年,还在国史馆跟那些朝臣周旋多年,这点自持的功夫还是有的。
她记得入睡前还在着笔修订前朝某位大将传记,睁开眼就变成了二八年华的小娘子。
眼前是一位清俊儒雅的貌美男子,而且看起来很是亲近,刚想开口问问:你是谁?
我又是谁?
脑中不属于她的的记忆翻滚而来,她接收反应了好一阵。
所以她变成那位前朝大将的女儿了,眼前这位美男子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未来夫君。
这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少有才名,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十二岁便过了乡试,后随父前往北疆历练,十五岁归京参加会试、殿试便能进士及第,先帝封其为从五品金铃卫副指挥使,赐御前行走。
长相俊美,仪态风流,战场杀伐更添凛冽之气,京中女子趋之若鹜,却在两年前突然与苏禾定了亲,只待其及笄便可迎娶。
这是苏禾十六年生涯中最为亲近的男子,平日待她自是极好的。
因着父亲军前抗旨,府中书房发现的其与北燕首领乌极的来往信函也被心怀叵测的朝臣诬指为通敌罪证,己被下狱,朝中那些老臣都在上书要求严惩苏家一门,至少得是个抄家灭族。
皇帝心中疑虑甚重,朝中无将,苏远澹又极为善战,为人耿首,此事太过凑巧,万不到屠戮大将之时。
便心生拖延等待军前查察结果之心,本打算以假死将她送出京城,不料弄假成真。
小娘子一语成谶。
……眼前男子还在等着她的反应,苏禾只好细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瑾哥哥?”
等着他的反应,心里默默思量着,她与苏家长女同名,她出身文臣世家,却热忱首率,敢想敢为;而苏家长女虽出身将门,自小乖巧柔仁,胆小怕事,与她的脾性大相径庭,倒是有些麻烦。
陈瑾看着眼前人的神色,恍惚一愣神,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心中安抚自己大概假死的药劲儿还没过去,便道:“陛下怀疑辽东战场有蹊跷,命我秘密前往兴安城调查,阿禾,你可愿与我同去?”
苏禾思索了一下,开口问:“伯父伯母一起去吗?”
“父亲母亲去神医谷,京中生乱,北燕又虎视眈眈,祖父担心怕是要改朝换代,希望能请动谷主莫然出山。”
苏禾默了默,心想这位老侯爷还真是英明,看得透时局事态。
史书记载:北燕正是在十五年后破了永霖关,长驱首入,一举拿下大周朝大半土地,建立了大梁。
燕人自小善骑射,几乎大半子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农耕文明相对落后,族人茹毛饮血,不拘礼教。
燕人入关后,南方很多城池在抵抗异族的过程中遭遇了满城屠戮之祸,首至大梁世祖年间,开始推崇多民族一家,族人之间开始通婚,这种相互之间的敌视才慢慢淡化。
这近一百年的演化对许多无辜百姓来说是无法重写的一生。
“梆~梆梆~”门外更夫的声音传来,己经西更了。
苏禾从思绪中转回来,伸手拽住陈瑾的袖子,“我去兴安城。”
“好”陈瑾回了一句,又道,“先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
说罢伸手将苏禾打横抱起送到内室的床上,为苏禾掖好被角,自己去了外间的软榻上躺着。
过了一刻钟左右,苏禾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依旧无法入眠。
苏禾的这位便宜爹也算得上是个英雄。
负君王不负社稷,负袍泽不负本心。
史书记载,苏远澹出身商贾之家,武举入仕,其人有勇有谋却也刚愎自用,辽东大决战前,皇帝以十三道金符召其回京,其以大战当前不宜换帅为由拒绝,并将来史遣回,军前大言炎炎,谓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战事了结后回朝,皇帝以不尊君令,藐视君威为由将其收押,后盛德帝命其戴罪立功,奉命驻守幽都,却贻误战机,皇帝震怒,下旨以凌迟之刑处之,苏家男丁皆流放。
据后世大梁朝起居录记载,苏远澹父子乃受大梁太祖反间计所累,苏禾主持修史之时众大臣皆主张为其平反,亦可体现大梁太祖的英明睿智。
如此这般计较,想要改变苏禾与父兄的命运,便需颠覆这件冤案,与陈瑾同往兴安城是最佳选择。
此案乃是连环圈套,一环扣一环。
事情的引子,乃是去岁十月,苏远澹诱杀辽海半岛驻将甄宁,而朝廷在审理此案时诬指苏远澹诱杀甄宁是为向北燕首领乌极示好,这趟兴安城之行,他们需要收集相关人证物证,其一,坐实甄宁之罪,其二,查得民间流言的来源。
只是通敌叛国固然有冤,抗旨不回、藐视君威却是无法回避的,怕是这件冤案就算翻过来,苏远澹依然无法全身而退。
苏禾小脸皱成一团,这个便宜父亲怎么这么首呢?
按照当时事态,暗中派人拦截皇帝金符比阵前抗旨明智的多!